南京作家薛冰新出了一本書《飢不擇食》,原以為無非是美食記述的內容,不想書封面就印着一句話:這是一本與吃飯有關的書;這是一本與美食無關的書。看來作者用意並不是要走「舌尖上的中國」那一類虛偽的感恩與懷舊的路子。
薛冰這本《飢不擇食》可算其中異類了。初讀前幾篇,還以為不過是也談風物風俗的,並不足為奇,待從書裏《夢粱錄》開始,才明白作家原來是在談國人在「吃飯」問題上的苦難記憶,其實他在序言裏也說了,「以我六十多年的人生經歷,忍飢挨餓的歲月,不到三十年;三十歲以後,更是不曾有過挨餓的機會。然而,與某些人津津於舌尖上的享受不同,我對於近三十年吃過的美食,並無特別的印象,而對於曾經的飢餓記憶,卻刻骨銘心。」
讀完薛先生的《飢不擇食》,不妨稍稍回顧白話文寫作這一百年來借食物即口腹之欲來別有寄託的人與書。
周作人喜談吃食,然而他關注的並不在食物的色香味形,精工細作上,在這個層面上,他是平民的,而非貴族。更重要的是,談吃並不是他的目的,他藉此展示的,不是自己獲得的感觀享受,而是希望從中能發現一種健全的,歷史的,藝術的人生態度,早在一九二四年,他便在《北京的茶食》中表達了自己的觀點:「我們於日用必需的東西以外,必須還有一點無用的遊戲與享樂,生活才覺得有意思。」
這段話讀上去還是頗有詩意的,然而若稍微多讀幾篇便會發現他所寫的永遠是普羅民眾底層社會賴以度日偶以遣性的食物,後來的《知堂談吃》,收入長短詩文一百篇,裏面所寫的臭豆腐、油炸鬼、羊肉粥、筍頭湯,如是種種幾乎都是不登大雅之堂而盡得鄉野拙樸之氣,周作人似乎從「飲食」這個人人必需的角度入手,把自己的價值取向獨立出來。
其次是梁實秋,他也專有《雅舍談吃》行世,就白話短篇隨筆的文字功底而言,梁實秋純熟而不油滑,曉暢而有節制,看起來隨意而作實則苦心經營費盡斟酌,他談吃的文章多千字上下,悉數是昔日品嘗過的京味風物,和周作人相比,他更多關注食物本身而不藉此表達額外的態度,然而他的文字也冷,沒有悲天憫人的境界。
(註:林夕續稿未到,暫停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