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前度的方法 - 馮睎乾

忘記前度的方法 - 馮睎乾

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經歷過這樣一個階段:無論多麼努力地嘗試忘記前度,她或他的形象還是縈繞心頭,揮之不去。我的朋友失戀近一年,情況不但未見好轉,反而越趨嚴重。什麼方法都試過了,但統統不奏效。他聽說跑步時,腦下垂體會分泌「安多芬」,令人有快樂的感覺,結果越跑越多,弄得渾身酸痛,本來只有間歇性的心酸,現在卻是四肢百骸無時無刻在提醒自己失戀,就更不能忘記她了。他又試過「橡皮筋療法」:在手腕扎一條橡皮筋,每想起她就彈一下,隨即把心思放在別的事情上,例如「今晚在哪裏吃飯好呢?」可惜我的朋友腦子裏會馬上轉幾個彎,很快又想起她來。
昨晚跟他吃飯,聽他訴說一頓苦況後,我就問:「杜斯妥也夫斯基說:『叫自己別去想北極熊,就會發現那該死的東西每分鐘都進入你的腦海。』你聽過這句話嗎?」他說沒有。我於是告訴他哈佛心理學教授威格納(Daniel Wegner)的著名實驗:威格納受到杜斯妥也夫斯基啟發,指示一群受試者在五分鐘內任意幻想,唯獨不能想北極熊,如果真的想到熊,就按一次鈴,結果鈴聲此起彼落;然後他叫這群受試者再來一次,只是這回的任務是盡力去想北極熊,結果他們的鈴聲也比參照組來得更多更密──參照組由始至終都沒被指示要避免想北極熊。實驗顯示,你越要迴避一個念頭,那念頭就越會復仇性地入侵。
威格納的實驗還有一重奇幻的變奏。他要一群受試者先想着某個人,可以是意中人,或僅僅是有好感而談不上中意的人;繼而叫受試者在睡前五分鐘做思想練習,有些人被指示不要想那個之前想着的人,另一些則刻意要去記起。翌晨受試者填一張關於夢的問卷,結果發現刻意不想那個人──不管那個是否意中人──那個人入夢的機會反而更大。這時友人打斷我:「我雖然沒看過杜斯妥也夫斯基,但看過王家衛的《東邪西毒》。你說的什麼北極熊實驗,不就是戲中張國榮的獨白嗎?」然後他壓低聲線,用一種很歐陽鋒的腔調唸道:「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記的時候,你反而記得越清楚。我曾經聽人說過,當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我反駁:「不,你唯一可以做的,根據另一心理學家Gonzaga的實驗,就是專心去想你的現任女友,尤其是回憶你們最有愛的那段時光。專家說聚焦於你當下的愛,可有效減少對前度的遐想──」這時他木然地說:「首先,你要有一個。」
據說北京也渴望香港能忘記她,只可惜弄巧成拙。遮蓋舊郵筒上的皇冠標誌?她只會幻化成無盡的白熊,復仇性地進入我們的集體回憶。如果戀愛也能夠這麼暴力地去殖,我的朋友就不會那麼痛苦了──當然,「我的朋友」決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