嘮囌王吳楚帆 - 沈西城

嘮囌王吳楚帆 - 沈西城

華南影帝吳楚帆生前有兩大綽號「嘮囌王」、「大聲公」,兩者並列。「嘮囌王」者,非指長氣,而是大聲疾呼,痛罵電影奸商,因而得名。三七年,蘆溝橋事變爆發,日軍鐵蹄南下蹂躪神州大地,香港影圈國難當前,分成兩派,一是奔走吶喊,眾志成城,響應內地抗日,彰顯愛國心;二是資金雄厚的大老闆,昧良背知,藉拍攝香艷神怪片如「棺材精」、「攝青鬼」者,迷惑民心,大發國難財。吳楚帆恥食周粟,懲強擊惡,詈罵黑心老闆。由於罵個不休,片商怕了他,卻又深深不忿,背後叫他「嘮囌王」。至於「大聲公」,早已聞名影圈,吳二哥嗓門特大,說起話來,雷鳴耳邊,嗡嗡發響。
七一年深秋,恩師鍾平知道我素喜看吳楚帆的戲,特意帶我去見他。日麗風和,中午,我們乘巴士到佐敦,直上一家酒樓,甫踏入大堂,已聽得一把洪亮的嗓音在說話,即不雷鳴,亦是聲震屋瓦,鍾平笑道:「二哥到了!」走到大廳角落的一張圓檯子,身材高大、穿了黑色上裝的吳楚帆,正跟盧敦、李晨風興致勃勃地在聊天。鍾平走到檯前,打招呼,坐下。鍾平道:「二哥!今天我介紹一個世侄你認識,他是你的忠實影迷!」我畢恭畢敬地叫了聲「楚帆叔!」他瞪着眼說:「唔好叫老我,叫二哥!」正想解釋,看到鍾平眨眼暗示,立時噤口,後來方知吳楚帆怕老,不喜人稱「叔」。我才呷了口茶,就問我最喜歡看他哪部電影?回以《香港屋簷下》、《危樓春曉》和《人海孤鴻》,二哥哈哈大笑幾聲道:「你唔講,我都知。」我奇怪他怎會知道?二哥道:「因為電影入面有精句呀!」
對!沒錯!我就是因為《香港屋簷下》的「食碗面,反碗底」和《危樓春曉》的「人人為我,我為人人」迷上了這兩部電影,當然這跟吳楚帆的精湛演技也脫不了干係。我把想法說出來,吳楚帆笑道:「演技精湛唔敢當,有敦叔在,我算乜!」盧敦胖嘟嘟的臉,肌肉抖動起來:「二哥又嚟啦,你係影帝呀!我乜都唔係!」我們笑起來。
吳楚帆健談,話匣子一打開,收不住口,我們全成了聽眾。那時,李小龍熱方始,一部《唐山大兄》,成為香港人偶像,我也不例外,吳二哥跟李小龍合作多,便向他打聽李小龍軼事,吳楚帆扳起手指算「一二三……」:「我跟小龍至少拍了五六部戲,呢條仔醒目精靈,同時又好鬼百厭!」這個我知道,李小龍父親李海泉愛子心切,怕他在外面生事,常施夏楚,可你有你施,他有他皮,捱了一頓打,明天出外又以打架洩憤,狂毆對手。吳楚帆道:「小龍生平只怕兩個人,一個係佢老竇,一個就係我!佢見到我,就唔敢曳,好多時在片場跑嚟跑去,冇人制得住佢,我大聲一喝,佢就乖乖坐低。」說時雙眼圓睜,不怒而威,那種架勢,大可代替關德興演黃飛鴻。以為純是我的虛想,原來早有人請過他演武俠片,二哥不屑道:「我唔拍嗰種片,我只拍有教育意義嘅電影!」
「中聯」、「華聯」是吳楚帆的大本營,創業以來,專拍社會寫實電影。七一年,吳楚帆退休,生活清閒,於是在酒樓擺龍門陣,聊天說地,除影事外,也旁及社會,他關心貧苦大眾,不滿資產階級。那天茶聚,足足聊了兩小時半,意猶未盡,可鍾平約了朋友,不走不行。離開酒樓,走在路上,耳邊仍縈繞着吳楚帆的嗓音「世侄!你得閒隨時過嚟飲茶,我哋傾下偈。」不久我離港赴東京求學,於是初見,便是永別。
一九九三年年初,吳楚帆病逝加拿大,享年八十三,生平拍片二百五十部,沒有一部是粗製濫造的「神怪」電影,確是紀錄。雲散霧罩,落日漸渺,遙想二哥已不在,小子荷戟獨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