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學家嘗試從雜亂的情感中組織一個框架,讓人較有系統地認識自己和別人。心理學理論注定受爭議,因為當事人多數提出抗議,感受是關於個人的,別人沒法完全了解。同一件事,每個人感受不同,某程度上,任何簡化行為都是對當事人不恭。不過,有框架好過沒有,在情感中迷路,後果可以很嚴重。
過去五十年,有一個心理學框架備受重視,甚至進入主流文化,是「悲傷五階段」(Five Stages of Grief)。面對悲傷,我們經歷否認、憤怒、講數、沮喪、接受五個階段。悲傷情緒當然不是分開得一清二楚,拖泥帶水情況常見,不過這五個階段公認是分析悲傷情緒的有用框架。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經歷的痛楚是獨特,願意了解框架,或能懂得處理痛楚。
五階段中,我最有興趣第三階段,講數。三是五的中間,把之前和之後兩個階段分隔開,第三階段是重要的分水嶺。之前我們在否認和憤怒,不肯接受情況是這樣壞,因此出現講數。有數講即是有彎轉,事情未完全落實,這時候仍有空間討論細節,甚至整件事從頭再來。當然,這些假設是一廂情願,經歷講數之後,當事人接受事情將會繼續向下滑。
跑步遇到的難題稱不上悲傷,但「悲傷五階段」好像適用,跑者可以透過這框架處理不如意事,而講數這中間位同樣重要。跑步最不如意是比賽半路中途發現力不從心,即時反應是否認,昨晚睡得好,之前訓練充足,狀態沒異樣,沒理由出亂子,這不妥感覺會過去。然而,這感覺拒絕過去,否認變成憤怒,憤怒解決不了問題,講數出場。
講數對象主要有兩個,首先是自己,自己不停討價還價,希望換取身體聽聽話話。跟自己講數沒用,講數對象轉為「個天」。天,可以是上帝,可以是說不出的至高無上力量,在上面主宰着凡人行為,包括跑步。跑步經常出現自言自語:「我操得咁勤力,個天會幫我。」或者遇困難時:「天啊天,俾一次面我,等我跑埋這10K,日後一定不會待薄你。」跑者鬥志仍在,只是覺得自己力量不足夠,需要借助外間力量,這道力從天而降。
跑者另一個不如意情況,是受傷,經常見到講數身影。受傷跟比賽中途出事不同,因為受傷是已發生的事,跑者講數內容須較具體,不能以「日後不待薄你」蒙混過關。這時候跑者只想早日痊癒,講數交易條件是乖乖休息,仍解決不到問題的話,交換條件變成關於時光倒流的承諾:「俾一次機會我,我以後唔會操得咁離譜,俾我快點好番,我日後會檢點。」跑者只想痛楚消失,一路講數,一路告訴自己:這一切只是惡夢,對嗎?
蔡東豪財經版昔日文章: http://hk.apple.nextmedia.com/apple/index/15537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