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了很久，總算退休。
其實公司很樂意他走，只是他自己不知走去哪裏。在一個機構做了近四十年，他閉着眼都可以從家摸到辦公室。像設置好的電腦程式，生物鐘和工作日程早就混為一體，卧在客廳睡椅好端端看着電視，到下午四時，也會自動彈起去沖咖啡，走到廚房才驚覺自家並沒有咖啡機。
不過最讓他煩躁的，是失去了往日靜默的自由。在公司，說話只是說話，要麼是為完成一件事，工具式的信息交換；要麼是不小心和同事眼神相撞，找些有的沒的寒暄一下，講者無心要傳遞什麼， 聽的人也只過過耳朵。
然後，收工，在街上和人群擦肩，面孔還沒看清幾張，就已經過了一個街口，然後又一個。白噪音將他的思緒和世界隔開，分分秒秒，舒服安全。可現在，他的存在那麼顯眼，從早起到睡下，沒有什麼必須要做，故而事事都要經過思量和抉擇。
最怕和妻子獨處，他習慣了忙着做什麼，習慣了沒有時間和她講話，如今時間太多，塞滿整個房間，把他和她推到彼此對面，卻完完全全沒有話說。還好有電視，總有吵鬧的節目，廉價矯情的愛恨情仇，於是他整日開着，填補心慌，還有寂靜。
孩子讀書工作都在另一個城市，一個月也沒幾通電話，他抱着聽筒每次只是問些吃飽穿暖的假問題，可更多的，他想不出有什麼好問。
人海裏他本是隱形的一滴，驀然被甩在岸邊，看着別人的生活在眼前呼嘯而過，被落下了。
當然會是不甘和遺憾，但他關了電視，回頭看看，好像自己本沒有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