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島戀曲再開始

沒島戀曲再開始

田從來不曾枯,只是你以為它枯了。
慧回到田園,經已開始她的復耕,田地荒蕪到無法分辨出它原來面貌的地步。不,這或才是它最初的面貌,不知名的雜樹野草,以驚人的速度、力量和意志,佔據了每一吋土地。數月來也無人澆水,經歷過一整個秋季,它的生意竟不下從前。慧幾個月未曾回來認真打理過,如今,所有功夫得重新開始。不過,地養肥了,農婦經過練歷了,下一季將不一樣。
慧細細的翻着土,對待它如同一片初始地,又花了大力氣,將淤積的儲水池疏通好,把野草拔掉除掉,土重新翻過了,施了有機肥,每個步驟用心仔細,不急不緩。對待泥土和作物如同子女,待春天一到,播上上好的各樣種子,馬上便是另一番生意。
春霧陸續散開,庭園深處,有一兩株不起眼的花木,平時也不在意它們,不過是尋常品種的洋紫荊和羊蹄甲,待得春深,竟然競發滿樹繁花,一株粉紫,一株素白。
這些花種,在香港其實尋常至極,舊屋村和公路兩旁,大小公園山林之間,數之不盡,樹齡正值適花,一旦盛開,漫山遍野,萬紫千紅,雖不比好些人獨愛的桃梅櫻花嬌貴,但野趣天然,淋漓燦爛。
香港花多,四季開落,即使冬寒秋旱,一樣遍地長開,鳳凰藍花楹木棉野百合樹頭菜紅毛草牡荊杜鵑……好一支開落無盡時的花之圓舞曲。賞花本來要一點點距離,半晌清幽,可惜這城不講究這些,很多時連供人坐下來稍待觀賞的小木凳都不願周章,花有閑而心少有閑,過客多是匆匆和花打個照面,花開了落了成泥了,人看了照過相走開了,已算是這一季的情份。
第一批踏足小島的人,遠古的遠古,可能是畲族蜑家人蝦夷人支那人琉球人福建人安南人海南人還有寶安人,白海豚成群在他們乘來的木船兩舷間穿來插去,不忌人,也不要人餵飼,只一味耍樂。初抵的移民在船上,遠遠只見滿山是還未有名字的花樹。亞熱帶的古木,長得神氣高大,統統百年開外,巨株的沉香和羅漢松,也不虞有誰人潛來把它們偷伐個清光。此外是各種或奔跑或憇息中的小獸,還有來自八方的候鳥,當然他們也看到了九龍那邊巍巍的獅子山,山前山後,總之到處繁花似錦,鳥語花香,好一片百花之園。他們不曾想過要造就出一個國家,強得只剩下歪理和強權,更不曾想到要以他們的一制,來壓毀這島上本來蓬勃的生機。他們只覺這裏處處是好,連愛惜它都來不及,口中發出嗬嗬的聲音,不足以表達內心的歡喜。
一念之間,一朵花開一個故事。花落盡時,剩下,蓮的葉,苦的海……抑或,是日又新的花花世界?
眼前這些尋常洋紫荊開落,慧小時都不知看過千百遍了,可只知它好看,卻不曉得要好好賞它,珍而重之待它,現在懂了,尚未算是遲。慧於是就在那兩株花樹附近,砌了個小爐,可以煮茶,花前放上幾張木凳,小音響播着她愛聽的舊歌曲,是薛家燕胡楓合唱的《百花亭之戀》,與眼前的百花園景襯到絕。
鳥聲歌唱百花亭 花間與哥誓盟訂
花香引來情蝶影 春風笑面共訴情
盡訴情 將婚訂 恩愛甜面笑迎
共聚得意忘形 百花吐艷情蝶穿花徑
畢竟,經歷過要經歷的,付出了要付出的,在樹下,過去散碎的人生完整了,慧想起種種記不起撂到哪處的心愛之物,諸如畫筆和畫板,過兩天定要找出來,再買些油彩,仔細描好這片所愛之地的精神魂魄。
她端來剛沏的一壺龍井,放好杯,數一數坐位,三……七……十一,娓會到的,揸旗呢?還有阿初,是十一個還是十二個?也不忙,待會人到了都來齊了,再加座不遲。
數還未數完,花瓣緩緩飄落在木几之上,滿枱紫紅粉白。
(編按:因稿件調動,徐緣《點籽》專欄本周暫停)

作者:陳寶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