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軌道大廳,空曠寂寥,靠窗的櫃檯後坐着奄奄一息的工作人員,頭塌在肩膀裏,頹態如夏日烈陽下一隻沒力氣的狗。資本控制那周開始,雅典人不再為公共交通付錢,他們熟練地越過閘口,唯有遊客拿不准主意,還會排隊買票。
車行過一站,遠幾節車廂裏傳來手風琴聲。隔壁座瑞士小童好奇探出腦袋,遠望去,有個同齡的希臘男孩正緩緩走來,胸前的風琴高過脖子,綠色外套上下都是口袋,方便有同情心的人放一兩歐羅進去,七分頭梳的一絲不苟,緊貼頭皮。瑞士小童從媽媽錢包裏摸出幾枚硬幣,晃悠悠走到過道,瞄準一個口袋,準星完美地投進去。風琴手嘴角揚起來,微微屈下膝蓋,又走去下一節車廂。
對面座位的老太戴着金絲眼鏡,仰起頭閉目養神。可又一個行乞的聲音近了──和她年紀相仿的女人,臃腫的上身撐開了暗紅色體恤,右眼上眼皮耷拉着,有氣無力地訴說自己的不幸,如何成了寡婦,如何被銀行收走了住處,如何流落街頭。人人都假裝欣賞沿途風景,移開眼神。金絲眼鏡的老太依然閉着眼睛,但鼻息漸漸沉重。終於,她從口袋裏摳出兩塊錢來,向乞婆揮揮手。
下一個行乞的,是個中年母親,一頭黑髮,胡亂打了個結。她手裏拿着一把圓珠筆,希望好心人花三五歐羅買一支,給病重的女兒籌錢繳住院費。她不看任何人,眼盯着車頂,重複着自己的故事。母親們紛紛起身,往她斜挎的舊皮包裏放零錢。
沒有人去拿圓珠筆,她也仍抬眼望着車頂,仿佛希望自己並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