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瑣記 - 楊靜

匈牙利瑣記 - 楊靜

火車自維也納往東開,一路上女人的樣貌越來越好看。大多高䠷纖細,面頰尤其瘦,鼻翼零星散幾粒雀斑;頭髮則什麼顏色也有,有些染得鮮紅,髮根處露出原先的黑或金。皮夾克和長風衣緊緊裹在身上,配着暗色牛仔褲,冷風裏顯得伶俐又幹練。
到布達佩斯,冬風把人吹得斜着走,路邊松柏掛着雪花和冰柱。馬路這邊是李斯特紀念博物館,逢週六會有音樂學院的年輕人開演奏會。演奏廳在博物館一角,長椅和地板都是木製的,有些年頭了,碰上去吱吱作響。
來聽音樂的老年人更多,厚重的拐杖落在椅背上,深深坐下去,瞇起眼來就是一個鐘。樂曲大多是李斯特作品,偶有現代主義的雜章。除了鮮潤的肌膚和濃郁的頭髮,年輕的音樂家從呢子大衣裏透出舊時代的味道,現場於是更像是電影鏡頭。
街對面所謂「恐怖之屋」的陰森建築其實是另一座博物館。外牆底層嵌着一排圓框黑白照,是抵抗蘇聯統治的激進份子的遺像。相框兩邊矮矮的白蠟燭,此刻已在寒氣裏熄滅。整個博物館是一場綿延無盡的控訴,對象有時是德國人,有時是俄國人,或者說是整個歷史。
歷史在這個依然美麗的城市,變成美麗本身。夜裏多瑙河金色的水面或晨間大教堂頂尖的鐘擺,都還在。可城市是凋敝的,現代生活連同它的日常,寄生在古舊的建築、傳統和回憶裏。經濟慘淡,做生意的人也沒什麼精神,飯館裏鹹得發澀的燉肉混在醬汁裏,黏糊糊一團。
雲朵壓得低,在高處看,整個老城就是風景明信片,只是寄不出去哪裏,只能停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