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紐約那天是星期六,晚飯後在西村閒蕩,經過區內僅存的獨立書店「三生」,站在櫥窗前看了一陣──店名顯然向Gertrude Stein致敬,馬上想起那年到加州唸書,有一堂創意寫作指定讀物之一是她的《玫瑰就是玫瑰就是玫瑰》,雖然一頭霧水,帶來的海闊天空印象迄今猶鮮。櫥窗裏哈珀李夾萬底發掘出來的新書、Oliver Sacks自傳和《社交網絡》謝西艾辛堡演而優則寫的小說並排陳列,有種天下太平景象,同行的朋友大呼小叫,我則暗暗盤算要不要冒着行李超重危險,趁熱鬧拜讀紅小生處男作。
翌日見面,朋友劈頭就說:「新聞報導,奧利華薩克斯死了。」自從二月在《紐約時報》宣佈復發的癌症進入末期,已知時日無多,還是禁不住黯然。八十年代中在倫敦買他的《誤把妻子當帽子的男人》,多少因為仿Magritte的趣緻封面,不料一翻開目瞪口呆,離奇的真人真事固然誘發想像,文筆之精之美也大大在意料之外,操副業居然有這樣的成就,刮目相看之餘毫不猶豫加入粉絲俱樂部。八月中發表的絕筆文章,思路清晰如昔,洗練的字句依舊像手術刀作業,一點不帶婆媽式煽情:「現在我虛弱,呼吸短促,一度硬淨的肌肉因癌而融敗,所想的卻日漸遠離超自然和靈學,而是何謂活得好、活得有意義──獲得個人的平和。我發覺我的思維趨向Sabbath,亦即是安息日,每星期的第七天,或者也是生命裏的第七天,可以感到工作已經完成,可以安心休息了。」走的一天正是星期天,安息日睡了沒有醒來,不問蒼天不問鬼神,好人果然得償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