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少時看武俠小說，書中的一切都彷彿是真的。後來發現那根本是真的。譬如楊過出身貧民窟，日後竟攀上社會金字塔，獲封尊貴的「五絕」，更坐擁終南山的龐大資產，箇中緣由就很符合現實的階級流動規則。
楊過考入的「全真」是一所band 1教會學校，當時武當、峨嵋尚未創辦，學校排行榜上能與之爭鋒的就僅有少林。全真有王重陽、周伯通先後躋身五絕，少林則無人入圍，按教職員的資歷評分，全真顯然佔了上風，想必位居榜首。但楊過沒有portfolio，幼年家貧，沒考過KPCC、Trinity和Cambridge等今天香港所有幼稚園學生都考過的證書，那全真又何以取錄他呢？不要忘記，社會最講人脈，而他的推薦人是郭靖。郭靖本身鼎鼎大名，同校監周伯通是結拜兄弟，跟校董會全真七子私交甚篤，全真又怎敢不賣賬？宋以朗告訴過我，他小時入喇沙不必面試，因為是徐誠斌主教帶他去的，而徐主教是他父親宋淇的好友。
考入名校就是贏在起跑線？太膚淺了。楊過的班主任是趙志敬，但這趙Sir是學棍，只依書直說傳授口訣，卻不教修練之法，於是楊過也只能鸚鵡學舌，淪為學渣，一上較武場就被同學輾壓，弄得焦頭爛額。況且全真雖是頂尖名校，其二、三代學生卻未出過絕頂高手，可見它對楊過日後的成功並無多大貢獻。楊過的人生轉捩點，其實在他偶然建立的強勁人際網絡和退學後的非主流教育。
首先他義父是歐陽鋒，讓他從小得以接觸上乘武藝（蛤蟆功），後得郭靖作監護人，黃蓉教他唸書；青春期的楊過又不知交上什麼狗屎運，被另類而教學質素奇高的古墓派破格取錄，由小龍女單獨授課；長大後還結識了黃藥師、洪七公，甚至連百年難得一見的神鵰也給他搭上，由是習得獨孤求敗的絕學。統統是稀世的人脈和文化資本，比什麼少林全真牛劍哈耶都珍貴得多了。其實我們的世界也有東邪西毒，他們都豹隱於圖書館的架上，尤其是灰塵最厚的一層，只待有緣的你遇上。
另外你大概從未想過，楊過離開全真後的非主流學習，是按照帕雷托法則（Pareto principle）進行的：80%的效果，僅來自20%的時間和精力投入。他睡寒玉床，一年抵十年之功；跟小龍女雙劍合璧，威力大於兩者個別力量的總和；在狂濤怒瀑下苦練左臂，竟在短期內成就一身剛陽內勁，幾與金輪法王匹敵。為什麼楊過可以進步得這麼快？其實只是主流教育不合情理地慢。我教過一個學生拉丁文，由零開始，每周一堂，兩年讀完GCSE課程，考了近滿分，也是按帕雷托法則施教。
相比起今天的社交網絡，我大概更喜歡年少時的武俠天地。那裏沒有庸俗的事物，只有過着波希米亞生活的人，他們放肆地談戀愛，痴迷的練武功，永遠在追逐天上的繁星。而且書中的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