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刺客聶隱娘》不是史上畫面最美麗的華語電影，暫時我無法想到有一部在大自然鏡頭和宮內的顏色對比，有哪一部可以跟它一較高下。侯孝賢用盡了所有顏色，包括只有黑和白，製作了一部反武俠、反刺客電影的、漂亮得無話可說的作品。
連續三個黑白的場面，交代聶隱娘跟道姑學劍，成為刺客後，接下來的是一片類似黃昏，一個鮮紅的背景下，剪影的黑暗樹林。刻意的對比和反差，令觀眾在視覺上進入了另一個繁華的境界，幾乎全片三分之二的時候，觀眾聽到的是各種大自然的流水、鳥鳴、風吹樹葉的沙沙之聲。而在這大自然的環境下，偶然聽到刀劍殺戮之聲。這不是一部刺客電影，甚至不是武俠電影，而是華麗的國家地理誌。
在如血的美境中，鏡頭一轉是宮內鮮艷的顏色鋪陳，是宮女替女主人插頭飾的鏡頭，那是由大自然進入普通的人倫社會。而劍道卻是反人倫的。
舒淇這刺客聽從師傅的命令，回家殺自己的表哥。其實打一開始回到家裏，她便沒有執行過師傅的命令，甚至不斷地幫助她要殺的人，避過宮內的血腥鬥爭。真正的危機並不來自刺客，而是來自內部的權力鬥爭。張震這個角色和所有宮中的男女老幼，從來都不會關心觀眾所看到的漂亮平和的大自然，在他們眼中只有爭鬥。
舒淇的師傅說她學了劍道，卻無法擺脫人倫的心。其實最後，她的師傅又能擺脫這個心嗎？她不是讓聶隱娘終於隱身而去嗎？刺客成了守護天使，黑色的衣服下是善意的感情。大自然之下人類的殺戮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有人類自己看得太大了。
侯孝賢晚期的電影鋪排着華麗的色調，說的是冷靜的世界，而到這部電影達到最高境界。每一個場面和鏡頭的設計，已是影音完美的結合。他不是要說一個甚麼高深難明的故事，實際上是給我們送上一張接近無懈可擊的大自然風景畫，而其中有一點騷動，一點血腥，所以演員和劇本只是畫家筆下的顏料。
撰文：仰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