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論》作者羅勃潘華倫左手寫詩右手寫小說,曾兩獲普立茲獎,最廣為人識的政壇風雲小說《All the King's Men》甫出版即被荷里活搬上銀幕,叫好又叫座,翌年獲奧斯卡最佳影片獎,約莫十年前重拍,辛潘和祖狄羅兩大男星攜手主演,份量並未因歲月削減。想不到論文一樣擲地有聲,這篇文章在雜誌發表後,被識貨的編輯收進四九年再版的《戰地春夢》作代序,張愛玲的翻譯不知道最初刊在什麼地方,估計是海明威得到諾貝爾那一陣的事。雖然一般人會認為文字千嬌百媚的她,為了三餐翻譯硬骨骨的論文太委屈,我卻猜測縱使是苦差,她也一定不乏苦中作樂的時刻,甚至靈魂飄飄然坐了一陣沙發椅──評論大才子的好些篇幅,和她之前自辯的《自己的文章》合拍極了,「小說到底有什麼教育上的價值,是一個眾議紛紜難以解答的問題,但是我們不妨這樣說:好小說給我們的是一種有力的『意象』,表現人性要想充實他自己的一種嘗試,使我們感到振奮,而並不是照抽象的說法來教育我們」,不正與她本人的文學理想不謀而合嗎?
再舉個例子:「《戰地春夢》是一個戀愛故事。僅僅作為兩個戀人私生活的敘述,這已經是一個動人的故事;若是我們看到這一對人的剪影映在戰爭的火光一條條劃過的黑暗背景上,映在一個坍塌的世界上,映在宇宙的虛無上,那故事就更動人,更有意義」,如果刪掉《戰地春夢》換上《傾城之戀》,誰會看得出破綻?上海文壇的叱咤南來後正式劃上句號,創作信心多多少少難免動搖,這篇「臭味相投」的文章不啻是強心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