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點鐘,樓下傳來年輕女人的笑聲。他輾轉反側,夜太熱,這座廢棄的老房子早就斷了水電,地上的風扇和其他破家具不過是擺設,灰越積越多。
沒有電,也沒什麼好做。地上還橫着六個男人,不知睡了沒睡。大家都是一個月前湧入的難民,此刻困在雅典,走不了,也不想回去。
希臘人雖給他們進來,卻沒有興趣和能力再做什麼,經濟蕭條,本地人不少沒了工作。成百上千的難民整日在街上閒晃,路人投來膽怯又不懈的目光,日光照下來,餓得發慌。
前幾天也是凌晨,他碰到幾個塗鴉藝術家,和他一樣,二十多歲而已,提着顏料和腳架竄上跳下,就在這一帶貧民窟活動。領頭的男子取出草圖,指揮夥伴,放風的放風,塗顏色的塗顏色,自己站在斷牆下,幾筆畫出一個女子的身姿。
他在牆拐角處抽着捲煙默默地看。那畫家的餘光也瞥到了他,所幸停下,過來借火:「你會畫畫?」他搖頭:「我是學法律的,是律師。」畫家也不驚訝,只是說:「你是庫爾德難民吧,你是我見過英文講得最好的庫爾德人。」他吐了個煙圈:「那有什麼用,在希臘,混吃等死。」
畫家掐掉煙頭:「不然怎麼辦,現在我們自身難保。我已經三個月沒有收入了,沒有誰比誰更慘。」 他想起被炸毀的家園,走散的妹妹,本來想辯幾句,但眼光掠過街角緩緩爬過的乞討老人,只是拍拍畫家的肩頭:「你們還有希望,我們庫爾德人生下來就是這樣,沒有明天,沒有希望。」
畫家咬了咬嘴唇,遞給他一罐噴漆,他接過來,在白牆上噴出一片海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