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張愛玲妄想症，早已進入藥石無效階段，發作起來手舞足蹈喃喃亂語，智者時運低出門撞到正，無不急急腳繞道而行。而且最論盡的是，誰都不能預測沉睡的症狀什麼時候會甦醒，譬如這天去嘉麗雅拉宮服裝博物館看Lanvin回顧展，那種含蓄高級的bling bling令人目為之眩，手工的精美更教我停不了讚歎，薄如蟬翼的中國縐布密密縫上瓷珠珊瑚，織女們個個都是力學專家，在面料上保持微妙的平衡，猶如不設安全網踩鋼線。屏息靜氣欣賞華衣美服，潛伏的精神病理應不會被騷擾，恢恢天網卻竟然疏而不漏：外套本來就少，伶伶仃仃擺在角落的這件之所以石破天驚，倒並非因為鶴立雞群，而是款式在《色，戒》分明見過──業餘女特工坐在麻將桌噼噼啪啪酣戰，「左右首兩個太太都穿着黑呢斗篷，翻領下露出一根沉重的金鍊條，雙行橫牽過去扣住領口」，除了顏色和料子各有千秋，設計簡直一模一樣！
到底是十里洋場，時裝觸覺並未因不友善環境影響，「戰時上海因為與外界隔絕，興出一些本地的服裝」，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的裁縫久經訓練，隨手一揮就從一九三零年的巴黎找到靈感。做帽子起家的朗芳女士，黃浦江畔就算沒有開專門店，雜誌肯定負起傳遞時尚訊息任務，專業眼睛瞄一瞄平面上的圖片，巧手立刻可以複製3D實物──直到八十年代，旅居香港的他們剪刀依然沒有生銹，日本搜購的Kenzo和山本耀司一件件魔術般地下繁殖。此外，有幸歐遊的高貴仕女也成了潮流帶菌者，回國後穿上戰利品在霞飛路驚鴻一瞥，翌日某工廠的小秘書上班，便可能展覽同款山寨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