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斌與《新報》 - 沈西城

羅斌與《新報》 - 沈西城

羅斌社長去世三年,我常在夢裏見到他,今夜,老人如入夢,我會告訴他「你平生心血《新報》停刊了!」《新報》始創於一九五九年,初時只是一張小報,社長「小廣東」羅斌,長袖善舞,智賽隋何,看重港聞,力拓副刊,一時間,名家如林,楊天成、倪匡、龍驤、依達、臥龍生、諸葛青雲、古龍、岑凱倫、何行,粒粒皆星,顆顆明珠,其他報章副刊,莫能與之爭。六七年,暴動起,我得《時報》經理陳錫餘教授之介,進上環新街《新報》當小校對,下午兩點上班,一直工作至晚上八點,第一份校稿就是紅透半邊天魏力(倪匡)的《女黑俠木蘭花》,校對長馮姓,聾啞人士,工作頂真,寫字條給我「倪先生的稿要特別用心校。」哪敢怠慢,可校得真苦,原來倪匡的字小而潦草,蛇行難辨,一番心血付出,仍給馮聾子挑出五個錯處來,他作勢欲打我,跟住一笑罷手,隔壁同事輕聲對我說「阿馮誇你!」原來能在馮聾子眼皮底下僅現五個錯處,已屬水準之作,從此倪匡校稿全歸我。那時的《新報》,銷路已有好幾萬,老總羅輯是老闆羅斌胞弟,做事勤,副老總黃朗秋是名作家,「三毫子小說」他寫了不少,我也看了不少,少不更事,斗膽向他倆毛遂自薦寫小說,結果何如?可想而知,還是當我的小校對吧!
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是《新報》的全盛期,老友馬龍應龍景昌之邀入《新報》,編彩色副刊,銷路急升至十五萬,是香港銷路前列報紙。我那時偶也有為《新報》寫稿,只打游擊不紮營。九十年代初,我寫了幾個長篇「推理」小說發表在副刊,羅斌以「環球」出版社名義結集,銷路不俗。九六年,我到「環球」做事,《新報》已轉讓給郭應泉,後又易主「英皇」老闆楊受成,我感納悶,有一個下午,我跟羅斌獨對於辦公室,忍不住問他原委?羅斌回答清脆俐落——「九七後,報紙沒得做了,不如趁早賣掉!」為什麼對九七回歸如斯悲觀?羅斌說:「我看到了那天,香港言論就不會像如今那樣自由,英國殖民主義雖然有弊處,大前提還是好的,至少開放;共產黨可不同,最怕人多心思、愛講話。做報紙,如果不能自由地說話,一切聽命,那就沒得做!」其時我對羅斌已有一點認識,在政治上,他並不起勁,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生意人,一切賺錢為上,港英時代,他靠攏台灣,當上「自由總會」主席,每年率團回台灣慶祝「雙十」,蔣介石華誕,他必親往恭賀,因而「新系」旗下的刊物不少可以進口台灣,像《武俠世界》經「雨辰」出版社就可全台通行,「新系」刊物多,一大堆湧去台灣,賺的是花綠綠的鈔票!到經國先生年代,報禁廢,出版更自由,黃、黑事物都可報導,「新系」賺大錢;可內地就不同,禁言論結黨,出版乏自主,報紙、刊物得像黨報一樣的乖乖聽話,那麼銷路自然有跌無升了,眼白白看住自己的心血——《新報》一日一日地消沉,倒不如忍痛割愛。說真的,當時我聽到這些話,十分心痛,勸他辦下去,羅斌眼睛瞇一線、沉痛地道:「沈先生!報紙沒得做了,我賣了它,是對的!」不僅《新報》賣,什麼都賣,「峨嵋」藥廠最早脫手,「環球」經我手轉讓「文傳」,最後連百德新街祖屋也處理掉了,帶着一家大小移民楓葉國,於香港再無留戀。老人在世時,常要我過加拿大見面,怕坐飛機,每趟都推。一一年羅斌回港邀我喝茶,席間說:「沈先生!我身體不好,能見一次就一次吧!」我忽然想起李昌祺的詩:「故舊憑君休更說,老懷容易便沾襟。」人老了,一分一秒都彌足珍貴。今夜,若真能夢中相會,我一定會對老人說:「社長!我很榮幸,也很驕傲,因為我保存了你唯一血脈——《武俠世界》,我不會讓它湮滅!」柳宗元詩云「去國魂已遠,懷人淚空垂。」永別多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