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一走進房間的時候,其實沒甚麼特別感覺,可是走了一圈後,竟隱約感到有一種怪怪的不自然。我說不清是甚麼的一回事,或許大家也試過,明明沒有打開窗或調校空調,室內溫度沒變,就是突然感到渾身不自在,打上一個顫抖。
我在想,應該不會有事吧,剛才未刷房卡開門前,我已刻意敲了三下門,會不會是我的敲門聲太小了?而在使用洗手間之前,我也先按下沖水掣(這是酒店常客應有的禮儀啊),那到底這個房間出了甚麼問題嗎?
奇怪抽象畫
片刻我終於發現,是這個在布吉的酒店房間裏的一幅抽象畫,讓我生了這種怪怪的感覺。過去我住過不少酒店,一直好奇他們是否有一個專門選購房間擺設的藝術部門。而我個人認為,掛在房間牆上的畫,最好是一些抽象圖案,這樣會較人像畫好,因為要是一幅明顯的頭像畫作,當晚上關了燈,感覺就像被人監視着一樣。
但這個房間裏掛着的,明明是個抽象畫,那為甚麼總讓我有種怪怪的不自然感覺呢?我也在同行朋友的房間中待過,可是誰都沒有介懷過這個,只有我一直放心不下。即使翌日早上我們一起坐船,到其他島嶼潛水時,朋友都覺得我老是心事重重,但我又不知道怎樣跟他們說明白那種感覺。
沿途上我老是想着,到底那幅畫有甚麼問題呢?即使晚上回到房間,大家在玩着鬥地主的時候,我還是一直看着它。過了兩天後,我終於發現,應該是這幅畫的排列次序不對。它是一幅以五個獨立長方形並列而成的畫作,我想應該是酒店在掛上牆的時候,把次序搞亂了,所以在顏色協調上變得很突兀。
於是我決定把這些畫拿下來,然後再重新組合。朋友認為我這樣是多管閒事,但我說,既然這家酒店買下一個藝術家的作品,放到房間裏,就應該關心它的完整性,我不是故意要找酒店麻煩,只是想還原藝術家的本意。但朋友反問,你怎樣肯定你的意思就是藝術家的意思?我說我相信藝術家在創作的時候,會有着顏色上的協調,這是定律,就像音樂的韻律,詩詞的平仄一樣,我們大致都能猜得到。
我把那些畫重新排列着,最後試出了我認為應該是藝術家原來創作時的秩序(附上這幅畫的前後對比圖,大家就能明白我的意思)。結果朋友由阻止我到被我說服,說要跟我一起去重新排列。正當排列完成後,負責我們這次度假活動的度假屋經理剛巧進來,見到我們在搬動畫作,正要出言勸阻時,我馬上偷偷的給他小費,表示希望在我們退房後,他們不要改動我這個排列,因為我相信這個次序才是正確的。經理在看過我重新排列的次序後,深深的點頭,表示我的想法是對的。
拯救藝術品
當然,我不肯定這個認同,有多少是源於他收了我的小費。但不管怎樣,我想我這個排列,大概應該能夠保存下來,原因不是他們對我的尊重,而是每家酒店都有惰性,又有誰會打算去把那個畫作排回原來的模樣呢?除非碰上另一個有強逼症的房間清潔員。
大概有強迫症的人都能夠明白我的痛苦,腦裏大部份的運轉精力,總是被一些小事不停地困擾着,無法抽身。像這次改變酒店房間掛畫的排列次序,是比較容易搞定,但生活中還有太多困擾着你的其他事情,是無法讓人整理好的。
記得在退房的那天早上,我還盯着這個重新排列的畫作良久,感覺就像經歷了長期便秘後,有天突然排出一通很暢快的大便。對我來說,這次布吉潛水之旅,最愉快的記憶,並不是在海底裏見到了甚麼漂亮的珊瑚和魚,或吃到了甚麼好東西,而是我拯救了這家酒店房間中的一組藝術品,讓它重回正軌。
我來了,是要叫人得過癮
撰文:彭浩翔
祖籍番禺,生於觀塘。集作家、編劇、導演、製片人、演員及藝術家於一身之處女座。尚且幹活,只為供養其網購血拼及極限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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