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栢度在《貨車》被杜哈絲的突然沉默嚇窒,一時之間沒有「劇本」這張安全網作為依靠,走投無路之際不慎讓我們看見另一面,侯孝賢得睹恐怕醍醐灌頂──記得多年前他在訪問說,同一鏡頭不停重拍是為了破演員的所謂專業功力,讓他們在疲憊的時候露出本色,像間諜圈盛行的疲勞轟炸,雖然費時但效果可觀。身兼編導演三職的杜女士,或者沒有和新紮首席小生玩遊戲的動機,於真實和虛構兩頭來回散步,本來就是她拿手好戲,小說情節自傳段落互相穿插,把曹雪芹設定的假作真時真亦假發揮到極致;何況她是那麼一個百分百自我中心的法國女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喜歡幾時停就幾時停,怎會為發掘別人的潛質專誠煞車?「我在廣島什麼都看見了。」「不,你在廣島什麼都沒有看見。」演員遇到這樣的對白,肺能量和丹田雙雙束手無策,狄栢度以為帶他入行的恩師會特別關照,哈哈哈,傻得太可愛了。
影片以慳水慳力方式攝製,三扒兩撥搞掂,從前粵語片叫五日鮮七日鮮,但一切從簡而又鑽營出逼人作者氣質,還真靠肚裏的幾滴墨水,龍圖珠璣莫康時他們只盼快點收工嘆雲吞麵,道不同不相為謀。杜哈絲迷搭上這架《貨車》,未必一定抵達目的地,重要的是沿途山光水影,由《印度之歌》的湄公河畔逃回祖國的神秘美人,這次不但沒有名字,也沒有眼耳口鼻,司機可能是尚無發福跡象的大鼻子情聖,可能不是,一切靠作者說了算。它是一部沒有拍成的電影,以未來幻想式的句子,勾勒你永遠看不到的畫面,影史上僅此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