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先英後中的《中國人的宗教》沒有收輯在散文集《流言》，可能是她精彩文章裏最少人認識的一篇，謝謝陶傑不辭勞苦從倉底把它翻出來當作筆戰彈藥，讓我們這些文抄公乘虛而入，輕輕鬆鬆騙兩天稿費。此文通篇數落國人習性的荒謬可笑，用來佐證小農DNA論實在事半功倍，既有名人效應也言之成理，找到這樣玲瓏剔透的隊友加盟，好過邀請《奇葩說》的馬薇薇助陣，最後勝利穩穩在望。弊就弊在，張女士的「壞」和陶先生的「壞」是兩碼子事，且看生花妙筆怎麼寫：「中國人笑嘻嘻說：『這孩子真壞』，是誇獎他的聰明，『忠厚乃無用之別名』。」這就與陶先生致力揭露的事實南轅北轍，甚至可以講，沿用張女士錦心綉口的邏輯，真正壞的是陶先生哩！
關於好好壞壞，《傾城之戀》白流蘇范柳原這段打情罵俏的對話是極品：「她向他偏着頭笑道：『你要我在旁人面前做一個好女人，在你面前做一個壞女人。』柳原想了一想道：『不懂。』流蘇又解釋道：『你要我對別人壞，獨獨對你好。』柳原笑倒：『怎麼又顛倒過來了？越發把人家搞糊塗了！』」而結論，是發人深省的「你好也罷，壞也罷，我不要你改變。難得碰見像你這樣的一個真正的中國女人。」對照《中國人的宗教》，尤其可圈可點：「可同時中國人又惟恐自己的孩子太機靈，鋒芒太露是危險的，呆人有呆福。不傻也得裝傻。」四十年代窩在上海的張愛玲，比二十一世紀地球村的我們通透多了，四面楚歌十面埋伏，她才懶得理會，三十六着走為上着，好好壞壞眼不見為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