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雨傘運動爆發之後,香港社會的確是撕裂了,已割裂成兩大板塊。第一個板塊希望盡量維持現狀不變,即使要改變也要慢慢來,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是最重要考慮。面對強大的中共,因認為無力抗衡,故只能順服,寄望與中共維持良好關係來自保。這可稱為保守板塊。第二個板塊希望進行社會改革,即使現在已有一些改變但太少太慢,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雖重要,但可持續發展及公平公義是更重要。面對強大的中共,他們敢於挑戰權威,甚至願意冒上一些人身的風險。這可稱為改革板塊。
社會內有不同的價值取向,不一定會造成社會撕裂,但當這些價值取向是對立,一方要實現其價值及目標,就無可避免令另一方難以實現其價值及目標,再加上雙方的力量是相近,任何一方都沒有辦法完全壓倒對方,那麼差異對立就會演變成撕裂。
保守板塊本已存在,也就是大部份港人一直信納的那一套。改革板塊不是始於雨傘運動,在殖民管治最後的二十多年已開始形成,在主權回歸前後一步步成形,到雨傘運動終凝聚成一個足夠大的板塊,雖總力量仍可能不及原先已在的保守板塊,但發展至現在,已有足夠力量去挑戰保守板塊的主導地位,那才令香港社會撕裂。這兩大板塊之間的碰撞,大體能描述現在香港的社會狀況,雖然兩大板塊本身內部也存在相當不同的意見。政改是現在兩大板塊撞擊最激烈的地方。
過去港人都滿足於現狀、凡事循序漸進、安定繁榮比甚麼都重要,但這個渴求改變、追求公平公義甚至願意犧牲個人利益的改革板塊之所以能出現,是因為一代人的意識覺醒了。原先只是有很少數人意識到可持續發展比短期的經濟利益更重要,明白要使社會長期穩定就要堅持公平公義。但經過幾十年慢慢在香港社會栽種這些意識,更多人都覺醒過來,尤其是年輕一代及社會內高教育水平的一群。但更重要是因為我們的制度一直沒有有效回應改革的訴求,甚至更傾斜於既得利益,不斷收窄改革力量的空間,那才令改革板塊能逐漸形成起來。
雨傘運動爆發,是因改革板塊經三十多年已積累了非常大的潛力,在警察向和平示威者發放催淚彈一下子被觸發而爆破出來。雨傘運動又進一步把改革板塊拓展開去,形成了能與保守板塊相抗衡的力量,雖暫時可能在數量上還未及得上。但改革板塊的潛力是相當大的,因它包括了社會內大部份較有學識智慧及較有活力的人。
較有學識智慧,他們懂得如何把改革的意識更廣更深植於香港社會。較有活力,他們就有更大及更爆炸性的力量去把改革的意識推廣開去。只要有學識智慧的和有活力的,能有機地結合起來,改革板塊能壓過保守板塊的日子終會來臨。
當然保守板塊也知道來自改革板塊的威脅是真實的,故才會力圖打壓改革板塊,希望力挽狂瀾,或起碼要把改革板塊擴展的速度減慢。保守板塊是一個弔詭的聯盟,包括了社會內擁有最多的既得利益者,和社會內擁有最少的、教育水平較低及年紀較大的一群。
既得利益者自然不希望改革去改變現狀,損害他們的既得利益。即使他們知道在改革之下,他們也有方法繼續維護自己的利益,但既然現在他們的利益已受保障,就不願冒任何風險去改革。不過為了阻止改革板塊繼續擴展,有時候他們也要披上改革的外衣,令保守看來不是那麼保守,也有改革者的味道。
保守派主動改革更能自保
低下階層為何也依附在保守板塊呢?改革不是能改善他們的情況嗎?首先,他們即時和直接的利益太依賴於既得利益階層,沒有足夠的自主能力,故不敢挑戰既得利益。他們協助既得利益階層去抗衡改革,更會為他們帶來即時的實利。另外,改革為他們所可能帶來的利益,對他們來說是太遙遠了,他們更憂慮如果既得利益階層利益受損,損失就會即時及直接轉嫁至他們身上。改革未見其利,已見其害。還有,他們當前的境況仍是捉襟見肘,視野難超越眼前的實利,故可持續發展、公平公義等原則,對他們來說都只是一堆空談,沒甚意義。
相信香港社會撕裂仍會持續一段時間,尤其是當改革板塊會力圖進一步擴展影響力,那保守板塊自然就要盡一切方法去壓制改革板塊擴張。甚麼時候對立有可能減少呢?在香港的情況,保守板塊不可能徹底消滅改革板塊,故對立不可能因改革板塊消失而沒有了。即使保守板塊在未來一段時間能把改革板塊擴展的速度減慢,但改革板塊只要能大體維持團結,必會在未來的日子跨越一個臨界點,變成主導社會的力量。一旦越過了那臨界點,保守板塊就會分崩瓦解。故保守板塊中的既得利益階層,或有人能具有遠見,會在改革板塊取得主導地位之前,已先進行真正的改革,令他們可以主導改革,那他們的利益在新的改革時代下,還能受較大保障,對立也可能因而逐步減少。但有這種人在保守板塊中嗎?
戴耀廷
港大法律系副教授、佔中發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