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黃昏,小菜館裏,聆聽夏丹、劉韻姊妹花述說歌壇逸聞,賞心樂事。夏丹說起她的恩師曲王姚敏:「老師是天才!你可知道他的曲子是怎樣寫出來的?」我當然曉得,告以用手敲檯子取拍,夏丹說「你只說對了一半,他還有妙技哪!」興趣來了,纏着問。六十年代,窩打老道八十三號是一家英式酒吧,姚敏喜歡到那兒泡,通常啤酒一杯,閉目養神。一個人太乏味,電召夏丹來湊興。夏丹不善飲,只能陪以橙汁一杯。姚敏不理愛徒也沒多說話,自顧自地吹起了口哨,那可不是普通口哨!仔細聽,有串連,有節奏,抑揚頓挫,便是一首歌。姚敏隨手拿起檯上的餐紙,邊吹邊用筆記下,轉與「百代」。劉韻從旁插嘴:「有時候姊姊沒空,老師就找我替!」照樣是橙汁一杯伴曲王。我問姚敏為人?夏丹回以四字——「一個好人」,愛徒、護徒,從不吝嗇自己精力。夏丹的成名曲《採紅菱》,詞曲都出自姚敏,這歌不好唱,夏丹拿到手上,心裏十五十六,跟合唱江宏(崔萍前夫)商議,照曲唱,雖動聽,吸引力淺,夏丹素喜京曲,想起捲舌發聲,問江宏可懂?江宏答以「可」,於是就在「得呀得妹有情,得呀得郎有心」那兒捲了舌兒,效果超好,唱片賣了個滿堂紅。後來夏丹將《採紅菱》帶到台灣,唱紅了,不少台灣歌星跟着唱,原唱者反而聲名不顯。
香港歌迷認識夏丹的不多,這是因為她是走埠歌星,一年沒幾天留在香港。六十年代,台灣最紅的男歌星是鞋匠之子郭金發,擅唱低音,沙啞帶滄桑,台語悲歌《半暝三更》唱得讓人淚下;女歌星是紫薇,《綠島小夜曲》唱至遍地生花。夏丹難得以香港歌星身份在台灣走紅,駐唱「華國」飯店,月薪美金六千大元。有沒有聽錯?我瞪眼!夏丹一字一句地說:「真的!美金六千元!」那是好幾萬港幣,不得了!夏丹笑瞇瞇:「那你可知道了為什麼我要在外面唱!」對!香港樂壇給不起這個價錢。人望高處,水往低流,良禽擇木而棲,台灣、星馬正是好去處。《採紅菱》之外,夏丹還有一首膾炙人口的名曲《我要你忘了我》,人人皆知王福齡作曲、黃霑填詞,這只說對一半,詞夏丹有份兒參與。我一聽,嚇了跳,一直以為這是冉肖玲原唱的歌,想不到竟是夏丹的傑作。
夏丹一家四姊妹,她是老二,人稱劉二姐;劉韻排第三,是劉三姐,劉三姐天生好歌喉,不學自懂,連夏丹也誇讚她的天份——「我這個妹妹,歌喉好,就是懶,很少練歌,可張口唱,誰也唱不過她!」劉韻一邊聽一邊笑,那是默認囉!劉韻跟姚莉一樣,沒正式學過歌,只在學校的音樂課學過看簡譜:「我唸書時,音樂成績最好,聽人家唱,記進心,很快便會唱!」這跟大師姐姚莉如出一轍。小調如《山前山後百花開》、《姑娘十八一朵花》,不易唱,到了劉韻嘴邊,黃鶯出谷、柔細婉囀,直有落塵繞樑之聲、流水行雲之響,這是天生的,學不來。劉韻又說:「我劉韻這個藝名,也是姚敏起的!」天才雖重要,後學不能缺,夏丹不喜人懶,說:「歌是有得學的,肯學會更好。」她師承《月兒彎彎照九州》的音樂大師梁樂音,後又從姚敏,因而根基紮實,她的《我要你忘了我》,唱來比冉肖玲更多一份悲悒。
夏丹、劉韻、華娃,劉家三姊妹,都愛唱歌,夏丹雖是二姐,卻是一家之主,劉家有什麼事,全由劉二姐作主,她說了算,大姊、妹妹只有聽的份兒。那夜臨別,姊姊夏丹打開皮包,拿出鈔票塞進劉韻的手:「你住得遠,坐的士吧!」妹妹劉韻也不客氣,立即接過,了無害羞,姊妹情深,教我欽羨!北京夏丹,爽快俐落,說一不二,從不拖泥帶水,所撰歌詞,亦復如是——「我一見你就笑,你那翩翩風采太美妙,跟你在一起,永遠沒煩惱。」對!夏丹姊!跟你在一起,永遠沒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