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剔透的水晶玻璃人兒,偶爾也會犯技術性錯誤,譬如近年在文壇大展拳腳的楊先生,聽聞我晚飯之後必須回家開工,感到非常詫異:「咦,你不是習慣早上寫稿的嗎?」在香榭麗舍行人道上努力效法珍茜寶和貝蒙多打情罵俏的他,樂極忘形不記得巴黎時鐘比香港慢六小時哩,稿匠凌晨一兩點打開平板電腦苦苦耕耘,填滿六百字正好獅子山下露出晨光第一線,坐在法租界遙遙與港胞接軌,不是早上寫稿是什麼?他新書裏許鞍華導演交疊雙手對着鏡頭巧笑留下的倩影,得到和蒙娜麗莎平起平坐的禮讚,我們這些名氣才華差三級的庸庸之輩也是人呀,怎麼所作所為偏偏只能水過鴨背,沒辦法在尊貴的想像中佔一席位?
當然並非天天最後一分鐘衝死線,旅行的時候就通常比較謹慎,陌生地頭無線網絡靠不住,呼天不應叫地不聞的恐懼揮之不去,續稿未到這種瀟灑的行為不是誰都有本事揹上身的,況且人窮志短,一想到扣稿費就肉赤。這個下午滋滋油油抵達倫敦聖潘克斯火車站,準備買兩樽霍林與梅遜果醬才乘搭開往巴黎的歐羅星,一看周圍人頭湧湧,心中暗叫不妙。原來早上高速鐵路發生意外,交通癱瘓兩小時剛剛復甦,班次取消的取消延誤的延誤,乘客個個處於妾身未明狀態,說不定要拖着行李四圍尋覓泊宿之所 ── 英京可不像大阪,有間大開方便之門的北歐館可以隨時投靠。瞓街事小,脫稿事大,把深宵當清晨的浪漫作派唯有自動腰斬,立即上二樓找間靜局的小食店,乖乖提前為親愛的讀者服務,大丈夫能屈能伸嘛,燒午夜油的神聖儀式從缺一晚又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