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內地人才」身份到香港住滿7年,拿到永久居民身份證那一天,我舒了口氣。
除非你在我成長和受教育的地方生活過,你不會體會到我逃離那個充斥謊言的國度是怎樣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1989年我在上幼稚園,對六四僅有的印象,來自通過在自家樓頂私自安裝的天線收到的香港新聞。電視上橫陳的屍首嚇得我做了幾天噩夢。
上了中學,我的歷史課本對六四只有輕描淡寫的半句話「1989年春夏之交的一場政治風波」,月份和日期欠奉。是怎樣的一場政治風波,既然考試不會考,也就不必追究。兒時的記憶也漸漸淡去。
直到幾年前我在港大圖書館裏讀到楊繼繩的《中國改革年代的政治鬥爭》這段直白的描寫,才猛然醒悟:「今晨6時,在電報大樓附近,一輛坦克從東向西開來,市民唱歌,喊口號,坦克向一群學生猛衝過去,因有催淚彈,學生睜不開眼,後面又有鐵欄杆,學生沒有躲開,也沒有退路。坦克過後,有11具屍體。第一具屍有血,頭壓扁。其餘屍體當時沒看到血,人都壓扁了。」之後,生於共和國、從未行使過集會遊行憲法權利的我,第一次參加維園的燭光悼念集會。當燭光搖曳、萬人高唱《自由花》的時候,我一陣悲喜交集:之前20幾年我一直活在謊言中,香港是全中國僅存的唯一還可以說真話的地方。
年輕人以為礦難
奧維爾在1949年發表的小說《1984》已警告過,謊言是專制政權賴以治國的工具,所以書中專門發佈假消息的政府部門,叫真理部;調度秘密警察,迫害異己的部門,叫友愛部;最登峯造極的是發明了一種無法表達和傳播反抗理念的新語言來代替英文,以從話語權徹底堵截反抗的根源。
「1989年春夏之交的一場政治風波」,只是「真理部」編織成千上萬謊言中的一個。
而這個謊言很快要得逞了,沒經歷過六四的大陸年輕一代和我當年一樣不知六四為何物。幾年前在六四紀念日當天,《成都晚報》在分類廣告欄登出一則廣告「向堅強的64遇難母親致敬」。之所以能刊出,是因為負責審查的年輕姑娘從沒聽說過六四,她打電話詢問朋友,朋友說,大概是一次礦難吧。於是「六四」作為礦難慰問廣告刊出了。
如今這滿口謊言的政權儼然仁義道德的化身,教育港人何謂民主,何謂普選。為甚麼《基本法》白紙黑字寫出來的不算數,要「重新正確認識《基本法》」?因為只有「真理部」的權威解釋才是真理。
「一刻霸佔的青苔,鋪天蓋,蓋不住世代」──但謊言如果不被揭穿,確是可以鋪天蓋住世代的。如果小城竟任由真理部編織謊言,不會有「巨浪承接這變改」,民主也不會戰勝歸來。
法政匯思 胡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