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智動物】北京的水蜜桃 - 柳俊江

【反智動物】北京的水蜜桃 - 柳俊江

我和北京,緣份一般。第一次來是二○○五年,被電視台新聞部派駐北京,任期兩個月。對北京第一個印象,是的士司機的話都捲舌頭,聽不懂,我的普通話,他更聽不明,於是我在車上寫字條給司機。

那年北京 獨自流淚

那年二十四歲,初夏的京城,氣溫攝氏三十度,但乾爽得帶點快意。告別了的士司機,另外一個司機在辦公室樓下等我,他叫老劉,是我第一個北京朋友,也是很多電視台記者的第一個朋友。老劉當時已經六十左右,比我矮兩個頭,一個挺可愛的老頭,話說得特別慢,後來才知道他見我不太聽得懂,於是遷就着。
原本,駐北京記者要處理「國家級」新聞,所以都是資深記者。那個年頭,公司剛經歷裁員,我竟有機會被委以重任。亦正因為人手短缺,任期延長到三個半月,我在北京度過了整個夏天。
辦公室在建國門外,樓下就是長安大街,路很易找,於是我在公餘時間都喜歡踏着單車遊歷。第一次從建國門踩到天安門,已經是夜深,就只有疏疏落落的幾個行人。那時我發現自己有少許創傷後遺,獨自在單車上流眼淚,想像廣場上某個人也和我一樣在憑弔。不,這麼多年前的事,應該只有儍瓜香港人才會掛在心頭吧。
遊北京,我常常為近代的歷史傷感,為久遠的歷史神往。寬闊的大街、微風下的銀杏樹、開闊的天空、陳舊的四合院,我找不到不喜歡北京的理由。人呢?大陸人不好喜歡?至少我喜歡老劉,忠實又率真,每次趕新聞,他陪我扭盡六壬穿梭橫街窄巷,雖然開着一輛殘舊到不行的國產福士車,但比任何一個開新聞車的司機都敬業又有效率。在北京的生活不算忙,住在寬敞的辦公公寓,有時會呆一整個下午,這時老劉會突然出現,把自製的餃子放到冰箱,又重複介紹他重複買了幾遍的水蜜桃,說得好像他種出來的一樣。小伙子擱着桃子懶得吃,老劉會動手批皮,硬塞到我嘴裏,嘻嘻哈哈,又過了一個下午。
如是者一個任期過去,我在二○○六年再駐京,可是之後一直沒有機會和老劉合作。直到二○○八年奧運再訪北京,再也看不見老劉了,他已經過身了,那次工作實在提不起勁。再然後呢?匆匆來過數次,交通塞到不行,空氣濁到不行,人們都市儈到不行。

創傷後遺 逐步擴大

今天,我又到了北京,天氣好得很,就像十年前那抹清爽的陽光,可惜,我再也找不到我喜歡的北京了。不是因為老劉不在,是那個香港人的創傷後遺在擴大。每日被提醒,這裏不是討你喜歡的北京,而是你必須要喜歡的北京。咬下一口水蜜桃,一點都不甜了。

Profile

前新聞記者、主播,動物NGO工作者。現為自由傳媒人兼「另類生態學家」,透視傳媒生態、動物生態、社會生態。《反智動物》討論最高智商靈長類動物之種種反智行為。

編輯:黃仲兒
美術:吳子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