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籽:音樂入魂】
一宗校園粗口歌事件竟掀起各界關注、口誅筆伐,社會又好像倒退了幾十年;談「學生不應在校園講粗口」一如「中學生不應談戀愛」老土。粗口歌難聽,究竟歌詞中的阿爹阿娘刺耳還是歌詞真實得讓人討厭?音樂其中一個作用就是講當權者不會講的話,粗口歌,就是踩住界唱出生活和制度的不滿。真話往往難聽,但比謊言更悅耳。粗口是親切,我口唱我心,體驗言論自由,為憤怒尋找出口。當言論自由被抹煞,就算是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在世界某個角落,也可以成為一個禁語。
音樂,何止陶冶性情,更能唱出政治。校園粗口歌近期熱爆,全因時間、人物、地點全戳中所謂衞道之士的死穴。社會分裂白熱化、警民關系水深火熱,在講求道德規範的大學校園,唱着辱罵警員母親的粗口歌,無疑讓一眾建制派、保守派大動肝火,警察員佐級協會主席陳祖光更走出來,聲言好多同袍因今次事件不開心,讓人驚覺原來容易受傷的,不單只有女人。 社會大眾樂見周星馳《唐伯虎點秋香》中的「冚家剷泥齊種樹,汝家池塘多鮫魚」,聽尹光唱《少理阿爸》會咯咯大笑,難道粗口可以不文,但不可以鬧人?今次事件,樂隊「血汗攻闖」在校園唱粗口歌,集中討論的不應只是粗言穢語,而是整體歌詞是否言之有物,能否表達社會的不公不義。
唱粗口歌 藝術一種
人如隊名,樂隊「怒人大惡隊」成員對現今社會憤怒到極,歌詞含大量粗口,絕對是樂隊標誌,他們也曾在大學音樂會唱粗口歌,被稱為香港新一代粗口歌王。演出時,主音怒人經常怒神上身、面目猙獰極具娛樂性,一輪粗口生殖器官橫飛加上澎湃音樂,每次演出都令在場人士熱血沸騰、手舞足蹈。
樂隊宗旨就是要對社會作出批評、責罵甚至攻擊,「怒人係一隊好×嬲嘅惡隊,專××啲令人不滿嘅生活、社會問題同埋啲×人。好多人都怕唱粗口踩界,但粗口只係一種表達手法,冇諗過要令大眾歡欣,我哋一直抱住『唔聽咪×聽囉』嘅心態,但點知令到大眾好歡欣。」主音怒人說。曾在英國電視台《Today Show》裏對主持人Bill Grundy口出穢言,導致近二百名觀眾打去《每日鏡報》投訴抗議的Sex Pistols,是影響怒人的其中一支重要樂隊,「粗口喺外國,主流同非主流嘅音樂都有,道德批判冇咁明顯,係香港特別鍾意黃秋生嘅《地踎搖滾》,佢話唱粗口都係一種藝術,一種表演方式。」粗口令人有火,無論是唱的人和聽的人,「玩音樂就係表達一種不滿、憤怒,其實係一種好生活化嘅語言,好似你上唔到車都會『小』一聲咁,外國建築師落地盤都一定會『小』兩句先,如果唔係同工人溝通唔到。」以粗口作為表演語言之一,樂隊成員不約而同認為能拉近樂隊與觀眾的距離,粗口是最直接的表達方式,更重要的,是一針見血,例如《仆街人生》一段歌詞中:「你/知唔知青春走×咗/就係走咗唔會再返嚟/但係點解/點解你班仆街仲係度嘥時間」唉,聽完之後,我都不禁問了自己好多個「點解」。
說話除主音怒人最豪邁外,其餘成員都好陰聲細氣,結他手Siam說:「我地用毫無修飾過嘅語言去表達,呢啲先係同觀眾最真實嘅共同語言。」社會大氣候最缺乏真話,偽善是糖衣,是毒藥;低音結他手Wilmer說:「題材和表演方式有真實感,係音樂必要條件,等人感受到表演者嘅情感、感染力,講到真話先可以驅除到雜音。」
歌名肉麻 曲線反諷
所謂驅除雜音,就是即使唱粗口歌,都會讓人覺得你言之有物,那麼,不用粗口又能否表達歌曲主題?「既然一開始創作已經用緊粗口,要刻意修飾就冇意思。社會大眾一直只着眼一兩個粗口,而唔去反思發生緊乜嘢事。」Wilmer總是最後發言,卻正中要害。 對於怒人大惡隊來說,好多事情確實唔× 唔安樂,怒人:「好多主題都係關於批判社會,例如《仆街人生》日復一日返工放工,為乜?好多嘢值得好憤怒、反問,呢個世界變到咁都係人類唔認真去過每一日。」 突然這麼感性?未算,有時連歌名都好肉麻,《老闆我愛你》、《社會真美好》,其實通通都是反話、反諷,為大眾唱出心聲?「唱歌唔需要為人而唱,為自己而唱的話,就無人可以挑戰到你,大不了咪唔好聽咯,你自己走埋嚟聽咋嘛。」果真夠怒、夠放。
歌詞幽默 最易入口
Hip Hop文化源自黑人,一個被剝削多個世紀的種族,累積了多個世紀的憤怒,不難想像他們的音樂充滿污穢的言語,辱罵、 批判和質問,對象大多數是當權者。新一代rapper Heyo,曾在第八屆 Iron Mic Rap Battle香港區賽奪冠,來自五人 rap組合「字遊軍」。Heyo擅長即興說唱(freestyle),歌曲特色是諷刺時弊,音調遊走大膽,善用廣東話音調的抑揚頓挫,夠晒幽默、catchy易入口,總令觀眾會心微笑。Heyo強調形容一件事可以用不同詞語和鋪排方式,「2Pac首《Changes》沒有粗口,用輕快柔和嘅音樂講出一個黑人應該點樣喺固有框架改變生存模式,亦改變咗我對Hip Hop音樂嘅睇法。冇粗口都可以好啜核,有畫面、比喻、節奏感同押韻嘅話,就算有粗口都可以唱得好好聽。」做rapper,有節奏感同押韻是基本,閒時最愛看黃錫凌的《粵音韻彙》吸收詞彙,但要做到有畫面,Heyo說他不但在說唱,也在說故事。留了一把dreadlock髮型已經三年的他,好早已經到社會大學主修生活這一課,做過文職、搬運、音樂會搞手等,最有趣還是做戲子,「去海洋公園halloween扮鬼,試過喺精神病院扮精神病人,俾醫科生當模擬個案實習,又試過去警察學院扮賊,仲要捉我嗰個係我中學同學。」於是乎寫了《VSOP》認真聲討海洋公園,說着唱着人工苛刻,公司年年有賺出糧卻要左慳右慳;然後又寫了《睇醫生》探討精神病人的世界——「你唔將我醜化/咁點顯得你地優雅/好快落到樓下/我攞咗張入院紙/上面寫住要注意/見到要行遠啲/不如快啲將我困住先/呢個係我心願/好過要繼續生存/喺出面個間瘋人院」,不同的經歷造就不同歌詞世界,一首歌,一個故事。還有一首《人民公僕》,全首歌一個粗口也沒有,但完全把警員近年插水式形象與惡名昭彰的處事手法描述得繪影繪聲,「廣東話粗口無疑比英文更啜核,有啲位真係要透過呢啲形容詞先可以表達到情緒。其實首歌有冇粗口唔緊要,粗口,只係言論自由嘅問題,問題係可唔可以服人,衝擊到一個人嘅思考。」能夠以理服人,自然有共鳴,那管爆粗不爆粗。
朱耀偉教授:主流容不下
港大香港研究課程總監朱耀偉教授多年來專門研究香港流行曲歌詞文化,曾著《繾綣香港》,最近在香港比較文學節上,與LMF靈魂人物MC仁主持有關「暴力美學」的講座。
Q:主流樂壇容得下粗口文化?
A:主流樂壇從來都容不下粗口文化,即使當年紅極一時的LMF都不算是主流,反而俚俗文化一直都有,由尹光開始已經玩字,到黃秋生就直情唱埋出嚟,佢雖然係主流人,但佢玩嘅音樂唔算係。
Q:怎樣看今次校園粗口歌事件?
A:喺𠵱家咁敏感嘅時期直接鬧警員,警民關係矛盾,爭論在所難免,外國都有好多類似嘅歌,好似N.W.A.首《 F×ck Tha Police》,當時喺美國都引起好廣泛嘅爭論。
Q:表演者應怎樣拿揑粗口元素?
A:我覺得就算用粗口都應該有啲節制,以LMF為例,佢哋唔會單純用粗口,整體音樂同歌詞係有鋪排過,對文字運用有考慮。梁栢堅為Kolor填詞,好多都講反建制,但會咬文嚼字、有典故,冇粗口。
Q:怎樣看現在的粗口文化?
A:香港好似越來越保守,以前我細個睇電影、電視都會成日聽到仆街、冚家鏟,但近年好少聽到,主流媒體好似淨化咗呢啲聲音,但有趣嘅係喺現實生活裏面大家都好接受或者習慣粗口,有關討論一直都缺乏,俗語同粗口條線應該點畫呢,就好似收皮呢個詞語咁,我都唔清楚。
學民錢詩文:獨有的神韻
錢詩文正就讀城市大學副學士公共及行政管理一年級,是學民思潮成員,今年二月在立法會公聽會,連珠炮罵建制派議員仆街。
Q:點睇今次校園粗口歌事件?
A:我支持嗰隊樂隊。點解大家對警員都咁厭惡,就係因為佢哋亂咁打人、噴人,如果唔係都唔會有黑警呢個稱號啦,透過音樂發洩、表達佢哋嘅聲音,唱粗口歌我絕對能夠理解。
Q:大學範圍唱粗口歌有無問題?
A:作為大學生、成年人都有批判性思考,學校範圍內唱粗口歌係啱係錯,自己判決啦。粗口係廣東文化,有啲情景只有粗口先可以表達到當中神韻。
Q:係咪只有粗口先表達到個主題?
A:咁有時真係嬲到冇其他詞語去表達,或者其他詞語都唔足夠去形容件事,好似對住班警員,甚至我喺議事廳對住班建制派,你用一般語言佢哋唔會理,咁惟有講粗口先表達到憤怒。
Q:認同粗口歌是辱警、令他們受傷害嗎?
A:警員唔會講粗口咩?有好多市民,就算我自己都試過俾員警爆粗啦,根本就係雙重標準,Tree Gun讀歪啲音就得?佢哋更加應該以身作則。
記者:胡靜雯
攝影:徐振國、林栢鈞
編輯:陳漢榮
美術:孔文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