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於八、九十年代的香港學生,不少都記得當年會考中文課程的範文《店鋪》。當我們也快要遺忘曾幾何時會考的記憶,竟然在報章又再見到西西的名字。
話說文學界裏的有心人,拍了一套關於西西的紀錄片,執導的是《香港製造》的陳果。兩個在不同年代在文藝界演繹香港面貌的創作人,交遇的結果諷刺也是一場世代之爭。西西的好友何福仁在報章撰文,指陳果「拍了一套自己不懂得的電影」。導演陳果則提出了各種質疑,其中最值得再三細味的是:「為甚麼一定是『我城』,不可以是『我們的城』?」
根據何福仁的解說,《我城》用「我」而非「我們」,是「對每個個體的肯定」。這個年頭,雖然很多人抱怨社會變得自私功利,可是在語文上,「我們」的使用越來越氾濫,反映了去個人化的集體意識。反而從幾十年前的文字,見到更多對個體完整的尊重,雖然當年的社會和生活,更依賴社群和集體。究竟文藝作品反映是現實還是理想,這個哲學的問題,我還是留給有識之士去辨析。
我更感興趣的是,西西與陳果這對兩個時代的人,對這個城市有近乎完全相反的觀感。話說在西西的《我城》中,許多片段是大街小巷;雖然筆下的世界已經事過境遷,但要是認真尋找,香港還是有不少留下了舊日景色的地方。陳果的取景,有些還不是在大家認知中的城市,例如南生圍。
香港有沒有發展的基因?
為何選南生圍呢?根據何福仁的筆述,原來西西沒有到過南生圍。不過,導演陳果則認為,南生圍快要消失,所以要趕快將景色記錄下來。假如文藝就是要將不永恆的事物,變成永恒的記憶,創作人少不免要有加點感情的張力和個人幻想;紀錄片,究竟是要為了留下對主題的記憶?還是導演的個人感觀呢?話雖如此,兩者沒有必然的衝突,但明顯西西和陳果的配搭,矛盾甚是明顯。
在我生長的時空,共識中的香港是「借來的時間、借來的地方」,有種珍惜,但預期中總有「派對完結的一天」。更有一派人認知中的香港,是「被奪走了的地方」;他們的主張可以說是更積極,但也更衝動,更無所不用其極。
或許導演相信,西西的《我城》在過去幾年被新一代本土重新捧讀,所以用來對抗南生圍可能即將面對的發展是絕配。不過,最根本的問題是,究竟香港這個城市,本質當中有沒有發展這個基因?我很希望在西西的口中,知道答案是甚麼。當然,香港今非昔比,但這個詞語未必是貶義。為何硬要將不同的事,分個高低?
說是保育,其實是要將香港凍結在某個時空。究竟要凍結在哪裏?八十年代?七十年代?或者更早?不要忘記,那時的香港就是變數極大的社會,我不知道現在的香港人,是否真的擁抱那種不斷的發展和轉變。
一百年前,據說南生圍是稻田,種鹹水稻。大半世紀前,開始有人將田改建成漁塘,今天大家見到所謂的濕地,其實是人工建構。有魚,就開始有雀鳥。現在的南生圍,不少漁塘荒廢,這個地方漸漸變成了城市人周末的旅遊點。其實香港的面貌一直都在變;變未必不好,未來也不一定不比今天。
李兆富
獨立時事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