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時代》我在看第五次了,最懷念原汁原味的首播版。方家滅門一幕,九七年重播已剪得支離破碎,影碟版亦然,令人失望。頭數集我至愛一場,是丁蟹揮拳打方進新,藏匿後巷,望着滿手鮮血,沒有水,報紙又刷不掉,竟用自己的尿清洗──乍看荒誕之極,但人為了遮掩自己的罪,不是會訴諸最骯髒愚昧的手段嗎?寓意這樣強大的戲現在竟給剪掉,是怕影響觀眾吃宵夜的胃口?莊子說「道在屎溺」,今天的無綫已經沒有人懂了。
近日有人解讀《大時代》政治隱喻,拿丁蟹比附中共,恕我不敢苟同。韋家輝劇之所以神,不僅因為煽情,更在於對人性和命運的洞察,政治詮釋反而貶損了原本的意義。嘲諷某某是丁蟹,彷彿自己就不是了,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隻蟹。經濟學諾獎得主Daniel Kahneman說:"We can be blind to the obvious, and we are also blind to our blindness." 蘇格拉底最有智慧,不是他知得比別人多,而是他知道自己無知。若你不知而自以為知,再按照自己的無知行事,你就是丁蟹。方展博真懂得股票嗎?他從來只靠直覺運氣,跟蟹其實毫無分別,因此到《世紀之戰》博的股神神話也幻滅了,還發現自己是蟹的私生子──按照角色本性,劇情的確也只能如此發展。
丁蟹方展博互為鏡象,還有一條線索:兩者都因為極度自我中心而害了深愛的人,彼此虛耗光陰,只能眼白白看着他們死去,自己則無意義地存活。《義不容情》的丁有健、丁有康也是這樣的鏡象:康財迷心竅,為娶富有的欣而殺害女友加敏,最後欣被他折磨至死;健跟富家女楚君結婚,舊愛李華傷心自殺,而君也因為健的過錯而遠走非洲,結果橫死。被劇中大好人黃日華間接、無意害死的人,由胡楓到李家鼎的角色,一個接一個的,隨時比連環殺手溫兆倫更多。儘管一有心一無意,論結果則出奇地相似。丁蟹這「大好人」也許是丁有健的變奏,只是更荒唐可笑。
當然丁蟹跟方展博也有不同。蟹像無知的上帝,真心膠地創造了一個自圓其說的世界,心安理得主宰萬物。博比較不幸,他沒有蟹那麼渾成,直到遇上瘋子葉天,才明白「人要成功,一定要搵到自己嘅世界,先可以將潛質天份發揮到最高境界」。不知道韋家輝曾否看過《雜阿含經》,但所謂「自己嘅世界」令我憶起經中的故事:有隻叫羅婆的小鳥為大鷹所擒,慨嘆若非離開「我家父母境界」就不會遭此一劫,鷹問哪兒是你的父母境界,羅婆答是田壟,鷹便放牠回去;羅婆回到壟間,在大石上向鷹挑戰,鷹向牠怒搏,羅婆躲入石下,鷹即撞石碎身而死。是不是有點像蟹、博決戰?
《大時代》的最大啟示不是丁蟹效應,而是教大家看清自己內心的丁蟹,以及像方展博般找回「自己嘅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