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公車總有一股氣味，應是汗味夾雜着衣服氣味。小菲每天坐公車上班早已習慣這股氣味，亦早已習慣死板生活，上班下班，買菜做飯，結婚離婚，人生實已死板地過了大截。
以往在死板生活中唯一調劑是跳舞，惟在這半年她才從臉書（facebook）找到樂兒，沉悶公車裏手機便是樂土，較保守的小菲並不會跟陌生人聯絡，惟有在中學舊同學群組裏，她再次拾起漸已消逝的青春，並也找到他。
他是Stephen，40年前的初戀。含苞待放的美少女遇上班上最帥男生，相戀是理所當然。Stephen爸爸是國民黨黨員，走難到香港呆在調景嶺一段日子，在不景氣的香港找不到生活便再流亡到台灣。爸爸是軍人，16歲的Stephen已有6呎高，俊朗外表加上儍呼呼笑容實迷倒不少女生，小菲只是其一。Stephen偏對這弱不禁風的女孩特別眷顧，他踏自行車上學而小菲走路，他總會早在街口等她一起走一段路，放學時她便雙手搭在那寬厚肩膊踏着自行車回家，只有歡笑而沒有越軌的初戀是不折不扣的初戀。
好景不常，Stephen對60年代的台灣不大樂觀，毅然隻身偷渡回香港找前途，突然無疾而終的戀情對小菲打擊很大，只是在通訊缺乏的年代裏只能無奈接受，漸漸地他已從小菲生命裏消失。她繼續長大、上學、工作、結婚、生兒育女，惟在夜闌時分才會偶然想起那些年踏自行車的快樂日子。
40年後臉書重遇，說的當然是客套話和陳年往事，原來Stephen回港後從裁縫學徒做起，打拼多年後已是成功商人並已移民澳洲，他也經歷過結婚離婚，並獨個兒帶大孩子。
當然小菲也曾幻想過愛火重燃，但對中年失婚女士來說，戀愛是遙不可及，激情更是奢侈品，可以在臉書談天說地已很滿足。這天她繼續在沉悶的公車上重閱來回通訊，也從遙遠記憶中尋找他的影子。
擠迫公車走下來吸一口新鮮空氣，想着面前忙碌一天，這刻突然響起熟悉聲音道：「小菲。」轉頭便見街口站着高大身影，就像40年前一般他仍掛着儍呼呼笑容。
「怎麼是你？」小菲實在想不到他會老遠從澳洲跑到台北給她驚喜。「當然是我。」他豪爽地說。小菲再也顧不着擠擁街頭，一下子便投在他懷抱裏帶淚道：「怎麼是你？怎麼還是你？」滿腔熱淚的他靜靜回答：「早應是我，早應是我。」
後記：故事改編自Stephen口述經歷
莫樹錦
中文大學臨床腫瘤學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