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有酒泉 - 舒罕

地有酒泉 - 舒罕

從嘉峪關到酒泉只有二十來公里。公交車三塊錢就到。
進入酒泉市區感覺比嘉峪關老而且大,人口也密集,不像後者,晚上街道上人,車都稀疏。安排好住宿就去泉湖公園。來這裏的唯一目的似乎就是酒泉得名的那眼泉水。二千多年前的年輕霍去病也許是出於籠絡人心的目的,傾酒入泉,三軍共飲,故事有漢人的豪氣。以前讀《史記》,太史公寫竇嬰、田蚡、灌夫,不管人品如何,做人做事都有一種豪氣。公園就在城市邊上,並不要門票,就是當地人散步休閑的去處,划船、賞花、打拳、遊樂,老的少的各取所需,是以除花木紛披外沒什麼勝景。
但是當找到那一池「酒泉」時,感覺便不一樣起來。四四方方一個小池子,泉水清澈,池底依中國人慣例,有不少硬幣,以至於管理者不得不寫出告示,呼籲民眾不要丟棄雜物影響水質。池後有晚清碑亭一座,刻「西漢酒泉勝跡」六字,筆力不俗,俯身看落款,「安肅兵備使者廷棟立」,這個是熟人,當年莫高窟看守者道士王圓籙發現藏經洞寶物後,選擇一部分畫面精美,書法秀美的經卷畫軸最先送給了時任甘肅道台的廷棟,廷棟見到經卷不以為然,甚至認為不如自己寫得好。雖然留下收藏,卻並未重視。今天看碑上六字,確也挺拔有力,非一般庸手。
碑亭旁邊,有古樸茂勁柳樹一株,一人難抱,係左宗棠督陝甘時所植。在樹下凳子上坐着小憩,看眼前泉水,和身下柳蔭,懷想從漢至清西域諸地的複雜變化,很有點意思。寫柳的句子,自以《詩經》中《采薇》篇最得神韻,姜白石改庾子山句入詞前小序也好: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悽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此一株左公柳卻無依依之態,反添蒼勁凌雲之姿,配合晚清之際諸賢士大夫的力挽頹勢的逆流而上,這株柳樹似乎有松樹的魂魄與毅力。
坐樹下發呆一個小時。天色向晚,起身回城。園中尚有諸多地方未逛到,也不去管他了。坐車上看酒泉街市風貌,和清末途經此地的陳庚雅所見大不相同了:「酒泉正街寬坦,兩旁插柳,新吐枝葉,嫩綠可愛。城之中央建四層高樓,垣梯腐朽,勉可登遊。南望祁連積雪,晶瀅沁心;北瞻沙漠,蒼茫無際;東通西京,驛道一線;西達伊吾,峪關雄峙。」今天這座城門樓仍在,儼然是市中心的轉盤,大小車輛井然有序圍着它轉圈。
想起進城時看見某處路邊有一古城門殘身而立,興致勃勃想去尋訪。憑記憶轉了幾個街口,居然在小西街找到了這座「福祿門」,看標牌介紹,這道殘存門樓是東晉時期酒泉郡治所在地福祿縣城的南門,東晉永和二年(公元346年),前涼桓王張重華封謝艾為福祿伯,後謝艾出任酒泉郡太守,便在古郡的廢墟上重建酒泉城。一千年後,明洪武二十八年(公元1395年),由肅州衛指揮使裴成主持建築東城,城址擴大一倍,建築者將城築城,直接把原城牆加厚,這道福祿門便被夾裹在城牆之中。以後的時間裏,幾乎沒有人知道這城中城的故事了。
四九年之後,處處破舊立新,明代以來的舊城逐漸拆去,包裹福祿門的明城門因故塌毀,水落而石出,更久遠的晉代城門反而顯露了出來,雖然只有城門洞一段保存下來,但形制古樸簡潔,在斜陽影射下現出金黃色澤,尤為迷人,我繞城數周,感慨萬千,須知這是和王右軍蘭亭曲水流觴,暢敘幽情同一時候的古物,如今就在我鼻息之間。在歷史的海洋淘洗淹滅裏,俯仰之間都為陳跡,而陳跡偏偏遺存下來為我所見,當然值得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