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橋墨趣」側影 - 葉國威

「董橋墨趣」側影 - 葉國威

2015年3月21日時值春分,「董橋墨趣」書法展,在台北信義區安和路的松蔭藝術畫廊舉行酒會,董橋先生與夫人梁康藍女士及女兒董綺倫特地從香港來台參加。
畫廊負責兼策展人潘敦非常用心,在佈置場地時加入了許多中國元素,築了月形和寶瓶門牆隔成三進。懸掛的字畫井然有致,董先生這一批書法都是蠅頭行楷寫在朵雲軒仿古水印花箋上的。文字多了,一頁可寫十多行,密密匝匝的,看過他一頁抄完〈琵琶行〉,如行雲如流水,幾十年功力一時畢現。文字少的,就繞着印在紙箋中央的花朵寫,疏落妥貼真箇姹紫嫣紅。且一幅一幅不是配上紅木就是楠木框,古雅得很,彷彿園中寒梅在微風中初綻拽舞,格外清芬。
進入大門奪人眼目的是一副對聯,這是展場唯一一幅不是董先生的書法,放在如此當眼處,地位輕重可知。聯是被譽為台灣聯聖的張佛千為董橋先生所撰的嵌名聯,當年張佛千撰好後,知董橋先生素來敬重梁實秋,就請了梁氏以楷書在撒金朱絲格聯上寫下「董遇三餘學乃博,橋松千尺龍其飛。」潘敦見了心中高興極了,央求董先生借出要掛在會場中。橫着看「董橋遇松」,潘敦得意的對我說:「董先生一輩子作文章,著作等身,書法越寫越清貴,可是從沒辦過個人書法展,只在2014年十月在新加坡南洋書店與他年過九十的大哥董乙村,八十四歲的四哥董樵作過聯展,當時手腳太慢,董橋先生的書法都搶不到一角。後幸得林道群兄的鼎力相助,幾經多次懇商,終得董先生獻出生平第一次給松蔭藝術策展,不就是『董橋遇松』早有前因。」
穿過月亮門,二進裏擺了一張畫案,在畫案上放文房清玩墨硯毛筆,並置一張圈椅及數張矮凳,是為方便董先生簽書及與友人閒話。酒會那天就有不少朋友圍着他要求簽名,先生的女兒也排隊了,當董先生簽完女兒的畫冊時,他大聲的叫了我一聲:「國威你看,董橋簽名無數,第一次簽『爸爸』!」當時看着董先生流露出空庭皎月,銀輝瀉地般的溫柔,是阿爸與子女的一脈濃情。在左後方還立了一個放滿先生大作的書櫃,邊牆上掛着一張虎皮宣的條幅。董先生平日寫詩箋寫對聯寫橫幅,就是沒有寫過琴條,今年開春後先生高興,曾試寫過兩三張,都是錄吳梅村詩,因董先生晚近沉於梅村詩,還邊看邊做筆記,常言其妙處不盡。
去年在林道群為董先生設的退休惜別宴上,董先生寫下「回家真好,退休更好。」畢竟先生已七十二了,他想多留點時間給自己,做更多想做的事。自歸休林下,董先生平日無事,就天天練字。記得他五、六歲起便隨父親和哥哥學寫書法,初習描紅本再臨柳公權、顏真卿而及何紹基,對何字用功尤勤,一寫就幾十年。現下常以倪元璐、何紹基、臺靜農筆法參入己意,規定自己每天小楷寫滿一紙詩箋,不滿意,又再重寫,寫到自己滿意而止。乙未新春,我在香港常見董先生,他告訴我他寫小詩箋小行楷時,經歷過一段苦惱摸索,練了好長時間都不稱心。有時翻出箱子裏他父親幾叠信札夜夜觀摹,似乎看出了一點竅門,再寫,許多永遠寫不漂亮的字竟然漂亮了,寫完了整篇密密麻麻的小字有了紋理,浮現氣韻。同時他寫小字時為了心無旁騖,都先拿起家中電話,關上手機和房門。
那天董先生家裏的牡丹開得嬌嬈,一種天香清在骨,他分外高興,取了甲午所寫的一些詩箋給我看,有的是錄唐詩宋詞,有的是寫舊事筆記,有的正文外還題了大段跋文,跋文寫的往往又比正文動人,我就是最愛讀他那老派風流。潘敦在《董橋墨趣》畫冊中說的真好:「跋文裏你能知道董先生少時讀過什麼書,臨過誰的字,背過多少詩,能知道董先生與前輩結交的前塵往事,能知道香島半山,南窗燈下,董先生讀書寫字,竟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