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狂徒】當大媽去非洲尋歡

【風月狂徒】當大媽去非洲尋歡

「妓」勝一籌

邱禮濤執導的《雛妓》讓性工作者再次成為影迷話題。其實歷來港產片久不久便以皮肉生涯為題材,當中更不乏走寫實路線的「攞獎戲」:像七十年代便有大導演龍剛的《應召女郎》(此片當年拿下了亞洲電影展最佳導演獎,相當勁)、八十年代有講述早期援交的《靚妹仔》(一口氣獲提名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電影、最佳導演等七個獎項,雖然最終只有新人林碧琪奪得最佳女主角)、九十年代有劉國昌執導的《廟街皇后》(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編劇),二○○○年打後則有同出邱導手筆的兩部《性工作者》系列,其中續集為劉美君拿下金馬影后。說娼妓是取悅影展評審的計算,可能有點小人之心;但無可否認,這類題材只要落在「稍為有料到」的電影人手上,要拍出水準其實唔難。相比之下,假如《雛妓》有其過人之處,大概是它嘗試刻劃嫖客與娼妓之間糾纏不清的「互相剝削」。這就教我想起一部該拿獎卻沒拿到獎的片子——二○一二年的《Paradies: Liebe》(意譯「天堂:愛」)。

先剝削觀眾

對一般觀眾,尤其一般男觀眾而言,這部由奧地利導演Ulrich Seidl炮製的片子是hard to watch的:全片一百一十六分鐘,徹頭徹尾就是幾個歐洲大媽到非洲肯雅遊客區「尋草問柳」的故事;奶子甚至正面全裸都呈現眼前了,只是五十歲中女們的「拜拜肉」、「士啤呔」,還有如狼似虎的貪婪嘴臉,足教任何正常口味直男光速縮陽。別寄望導演會做好心,在脂肪與皺紋間適時安放幾件青春玉女給你調理腸胃;青春是有的,不過是肯雅年輕人黑得發藍的肉體,何B仔都清晰可見;看官若然J得落,未嘗不是福份。至於J唔落的觀眾,在思考片裏「誰在剝削誰」之前,也許覺得首先被剝削的是眼球。

被剝削的是大媽?

自問美學上向來重口味,區區幾件唔着衫肥師奶想壞我胃口,冇咁易。何況在攝影師Edward Lachman和Wolfgang Thaler悉心經營之下,肯雅的陽光海灘、酒吧窄巷,以至女主角Teresa贅肉橫陳躺在紫色蚊帳底下的畫面,都拍得粗中有細,詩意盎然,節奏再慢也看得下去。
然而不得不承認,片子讓我也看得渾身不自在。說它的題材「醜陋」並不恰當,比較貼切的形容可能是「可悲」。可悲到令人心碎。片首含蓄交代Teresa的背景:老,身材外貌恰如其份地走樣;似乎是單親媽媽,有個十幾歲的女兒;不算窮也不有錢,住處小得媲美香港地。這樣一個婦人越洋尋歡,與其說為了肉慾,其實更渴望愛,渴望有人直視這副自己都覺得難看的臭皮囊,一邊戰戰兢兢給她愛撫,一邊說些足以入信的甜言蜜語。
肯雅的牛郎都是甜言蜜語專家。你以為他跟你講金,他先跟你講心;你說你又老又醜,他跟你說「愛在非洲無疆界」。到你愛到發瘟,那些人「生病的兒甥女」、「撞車入院的親戚」才新鮮出爐,個個當你提款卡。大媽每次受騙過後,愛情掩眼法打回原形,鏡中的自己彷彿又比之前更醜。比起肥師奶裸體,肥師奶在做愛中途哭成淚人,才是真正的觀影考驗。

被剝削的是黑人?

歲月不饒人固然可憐,可你也別急着當判官。導演由始至終保持清醒,要你看到事情的多面。打從片首,沙灘上區隔小販和遊客的一條白繩子,他便教你反思誰是真正的歹角。再看鹹濕師奶們如何眉飛色舞,當着黑人面前談論人家的肉體,甚至 "They all look the same" 這種種族歧視的終極禁語都說得出口,實在由不得觀眾不have second thoughts。片中有一場,Teresa終於發現自己被欺騙感情,於是反轉豬肚,在眾目睽睽下扯着人家的dreadlock起勢打頭,其手腳之暴力霸道,直教我想起黑警。也許,長期受西方文明欺壓的肯雅人而言,剝削嫖客才是唯一的卑微抗爭。
假如導演有自己的結論的話,也許玄機就在片首一場看似無關宏旨的戲份:遊樂場內,一群智障人士在玩碰碰車;大家一心玩個痛快,可是技術拙劣的玩家們越碰越不對路,衝動惡意都發洩出來了,卻不見得有人enjoy。
嫖與被嫖,弱勢與弱勢,互相剝削,哀莫大於此。

撰文、插圖:張育嘉
流行文化癡,雜食,極high與極cheap長期交替服用,就係冇中間。
mailto:[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