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讀到左丁山先生的《翻炒毛語錄》時,正好閱罷港版新書《在紅彤彤的世界裏》,通篇記述的是「《毛主席語錄》興衰實錄」。該書著者韋梅雅,因母親田曉光早年供職解放軍報社資料室,1964年至1966年參與了《毛主席語錄》的編輯,且是主要編選者,保存了所有原始資料,尤其是歷年的修訂版,所以對於語錄問世的背景及版本變動的內情,寫來有物有序,一清二楚。
這語錄曾獲尊稱「紅寶書」,風靡七八年之久。影響所及,不光是數以億計生活在內地的中國人,還遠至海外諸多國家,有些仰慕「紅太陽」的外國人亦以獲得「紅寶書」為榮。記得有個說法,語錄的印數多逾《聖經》,不知是否確切。可以肯定的是,能夠熟背《聖經》文字的恐怕極少,而將語錄大段大段背得一字不差的國人,四、五十年前隨處可見。
「紅寶書」現今形同文物,有時會在個人記憶裏閃現。去年底,北京《人物》雜誌刊登《那1分的人生差距》一文,是作家閻連科回憶在鄉村小學念書的經歷,說他二年級時平均分數躍居全班第二,與第一名僅差一分,欲在期末考試中超過對方,不料老師宣佈新的考試辦法,即每個學生背幾條毛主席語錄,「凡能背出5條者,就可以由二年級升至三年級」。經過那個荒誕歲月的人,讀到此處都明白:文革開始了。
予生稍晚,在滬上進弄堂小學時,文革已拉開了大幕。上語文課,先教完「毛主席萬歲!萬萬歲!」、「為人民服務」和「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那幾句口號,然後學《毛主席語錄》。那位教師姓楊,照例把要教的某段語錄讀上一遍,略為講解其中生字生詞,便叫學生開始抄寫,翌日上課抽點幾個站起來或讀或背。因為一字一句抄過,極少有讀不出或背不下的。不僅課堂上抄寫,佈置的課外小組作業也是抄寫語錄。
有一次,連我在內四個同學一組做課外作業。不一會,有位女同學宣佈抄完了。其他人問她為何那麼快完成,她得意地傳授秘訣:「不要從頭到尾每個字都抄,只要抄抄開頭和結尾,楊老師不會仔細檢查的,看過最後一句就打勾了。」原來她如此這般,幾次都未被發現。我們幾個聽了吃驚之餘,脫口而出:「儂反動!」「儂反動!」那時已從家長、老師口中知道,毛主席語錄,是一個字一個標點都不能改動的,而只抄開頭和結尾,故意刪掉中間的內容,分分鐘可定「篡改」之罪,那還了得?幸好,後來無人向老師告發,此事沒有釀成大禍。但它一直刻印在我心裏,每當讀到有關語錄的文字,耳畔就仿佛響起「儂反動」那三個字。
那些年裏,像這類由「紅寶書」引發的離奇、悖逆之事,不知凡幾!有心人若能廣為搜求並徵集相關回憶,當能寫出另一部「悲歡實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