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籽】從佔領區到拍賣場 Invader:越殲滅越狂熱

【文化籽】從佔領區到拍賣場 Invader:越殲滅越狂熱

【文化籽:藝文沙龍】

有種精神叫有種。港府煞有介事極速一鏟,法國街頭藝術家Invader的身價也被鏟高。同一地區,在中環被消滅的《別名:香港第59號》孿生作,上周於佳士得拍賣會以二百六十八萬港元落槌,創下藝術家全球拍賣紀錄,夠諷刺吧?記者遠赴巴黎,由Invader親自帶隊遊花都,尋訪他的「入侵」痕迹,卡通女郎馬賽克最惹火,因為伊人與警署咫尺對望,他最享受塗鴉挑戰強權的快感。

「脫離了街頭舞台,塗鴉就沒有生命。」再次跟這位自稱外星人的神秘藝術家談創作、論人生,依然刺激。去年雨傘運動一別後,五月他將重臨香江舉行殲滅展覽(Wipe Out),在潔癖都市重現所有被消失的在港塗鴉。由怒火街頭走進華麗展場,他一貫擁抱初衷的悠然自得,實行你有你殲滅,我有我狂熱。

到達約定時間,Invader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姿態乍現記者眼前,面戴V煞面具,黑色西裝褸扣上“NO FUR”和“FREE FOR ALL”的襟章,踩着一對繡上食鬼標籤的波鞋,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表達自我的機會,猶如去年雨傘運動,為爭取真普選而上街的香港人。
後佔領時期,Invader悄悄來到了政總佔領區巡視,他下榻的酒店就在附近,並在Instagram 留下了他身穿灰色羽絨,在金鐘馬路上遊蕩的背影,「穿插在雨傘群和帳篷間,這經驗震撼了我(It was a strong experience to me),市民自發的藝術創作、口號、井然有序,都讓我印象深刻。」他形容為「不可思議」(incredible)的雨傘運動,更令他聯想到法國一九六八年的學生運動,那年他還未出生。被喻為「五月風暴」的運動有六千多名學生示威與警察發生衝突,口號之一是要求當時的總統戴高樂辭職,結果釀成六百多人受傷,四百多人被捕。戴高樂最後雖控制了局勢,但事件所暴露出來的社會矛盾並未消失。一年後他因失票而被迫辭職,歸根究柢正源於這場風暴。

講笑問戴着面具的Invader如何驗明正身,他幽默地告訴我其血是藍色的,「證明我來自其他星球,任務是以藝術入侵地球。」

這個原與中環Apple shop對望的大型space invader馬賽克,一個被港府鏟走,另一個上周日於香港佳士得拍出了二百六十八萬港元,創下街頭藝術家全球拍賣紀錄,同作品不同命,夠諷刺吧?

去年香港雨傘運動期間,Invader也有現身政總佔領區,並在Instagram留下了背影,他更透露這個黃色頭盔是從雨傘運動場地帶回巴黎留念的圖騰。

與九龍皇帝結緣 「香港像小紐約」

「我還製作了一件名為《香港第75號》的作品在學生們帳幕旁,後來有人告訴我,它也被移除了。」入侵香港五次,批評港府「冇品味」與零藝術鑑賞能力的Invader,不諱言對這彈丸之地有莫名的情意結,「我與香港有段頗長的歷史,首次來這裏是二○○一年,當時我還跟九龍皇帝曾灶財見面,印象永遠深刻,我覺得香港像小紐約。」面對外國視他的塗鴉是寶,路政署卻極速拆掉他大部份在港作品,心痛之餘他還是有話說。「雖然傷心,但也不失為好事,事件引發議論讓我跟社區有不少互動溝通,更促成了未來我在香港舉行的首個亞洲個展,主題正是圍繞我被拆掉和消失的作品。」總計在港留下七十三幅作品,目前只有五至七幅在私人樓宇外牆上才幸免於鏟,消失的包括他以偶像李小龍為題的致敬作。五月的個展,Invader將會展示約五十件作品,以港式藥房霓虹燈、李小龍功夫等為創作題材。
談到人權與自由,不能不提巴黎今年初發生的《查理周刊》恐怖襲擊案,作為熱血公民,Invader如何評價法國的言論自由?「《查理周刊》事件震撼了法國每個人,因為透過漫畫諷刺時弊向來是法國人文化的一部份,我們重視言論自由,『五月風暴』後政治漫畫發展更為蓬勃,我們仍然珍惜這種表達民意的窗口。」

Invader於二○○一年首次來港,難忘與現已作古的九龍皇帝見面,他揚言深愛這個活力洋溢的大都會,對香港有着情意結。

被捕關進警局 牆上留馬賽克

塗鴉藝術家與其他藝術家的分別,可能在於他們都在晚間出現,Invader透露他通常在凌晨兩點開工,一般兩至六人出動,他喜歡觸摸自己的作品,故無意打造大型創作團隊,「創作不是生產。」此外,惹官非是他的「常餐」,以不自由換取自由。「就是因為有難度,才感到革命式的刺激,這是塗鴉的精神」。他訴說自己不知已被捕過及坐監多少次,彷彿在數算成就般狀甚回味,更是無懼世事變改,還是越難越愛。
「是,我被捕過很多次,『入侵』巴黎已不是甚麼問題,因為警察都知道我的作品了,塗鴉是我的生活,我不會放棄。警察也深知我不是做壞事而是把新東西和正能量帶給城市而已。」問起牢獄之苦,Invader反而樂起來,提到一次被關進巴黎第七區一家警局內,與被鏟下來的馬賽克和工具等罪證同在,他斗膽問警察可否在警局牆上貼馬賽克塗鴉?「他們說可以,我就免費把塗鴉送給那警局了,那作品或許還在。」他帶着厚法國腔的英文笑說。
Invader說到自己天不怕地不怕,那他有沒有計劃進軍內地創作?甚至入侵長城、天壇?「過往我不時把作品放在非常敏感的地方,但會嘗試以一些隱藏方法務求延長它的壽命,例如用與環境相似的保護色來隱藏作品。至於在哪裏創作?永遠是秘密。」
由街頭走到拍賣場,作品被鏟走與被抬舉,Invader的藝術生涯反映了畸型社會的矛盾與分裂,他的作品通常一式製兩件,一件奉獻予街頭,一件放進畫廊或拍賣場,甚有奇斯洛夫斯基《兩生花》的況味,兩個結局同在香港上映,更覺香港社會的荒誕不經,藝術家不會人格分裂嗎?
「拍賣價破了我個人紀錄,這令我高興。但另一方面,我不想與藝術市場太親近,因為我是藝術家,故希望與藝術市場保持距離。在畫廊和街上展視作品感覺不同,我醉心在街上表演也喜歡在畫廊開展覽。」他說,每次「入侵」前他會作大量的資料搜集和思考,務求在創作當中融入當地本土特色,五次入侵香港也不例外。那他認為香港的identity是甚麼?

僅廿多人知身世 「身份必須保密」

「我認為香港是個很有活力的城市,也受傳統中國文化影響,所以我想到李小龍,同時也想到以$代表香港在我眼中的資本城市,它並非一味的市儈,但資本流轉令這城市有生命力。」Invader一直以來聽到最有趣的評價是甚麼?他爽快地笑說是在新作品前聽到有路人說:「唏,我認得這是新的Invader塗鴉,真想見見他真人。」現實世界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也答得直白不忸怩,「約二、三十人,包括我的家人、摰友、工作夥伴和部份收藏家,相對於世界總人口仍是個非常小的比例。身份保密是必須的,這樣我才可以亳無避忌地參觀自己的展覽、在背後聽別人談論我,跟親友任意橫行而不需替粉絲簽名。」
早陣子,Invader的作品甚至已奔上了太空,連電影都推出了市場,他算是一步一腳印完成了心願。入侵者完成侵入行動,任務豈不完成?「我還想入侵月球或者木星呢。」不過在入侵行動繼續升呢前,Invader還是想借記者口向香港政府表達心願:「希望我終能做一件港府可以明白,並且永遠不會清理的作品。」這願望,或許會比登陸月球更難,信我。

巴黎
在巴黎Invader的塗鴉「被消失」主要是被偷去私藏;這惹火女郎馬賽克便身處警署對面,他摸黑貼上作品時戰戰兢兢。

巴黎
蒙羅麗莎與畢加索等名人,不時也被Invader從天堂召回凡間。

巴黎
在巴黎Invader的主場,有人會視被Invader看中住所外牆為「中六合彩」。

天后
在天后出現的食鬼塗鴉,以威脅公眾安全理由被迅速鏟走,竟促使港人自發修復,並成立網上群組守護invader塗鴉。

跑馬地
Invader五次入侵香港進行侵略行動(artistically invade),留下約七十三件作品,但只有約五至七件尚在人間。

「法國五月」×Invader 殲滅展Wipe Out

地點:中環PMQ
日期:五月一日至十七日
免費入場

記者:鄭天儀
攝影:鄭天儀
編輯:黃子卓
美術:楊蕙蘭
部份圖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