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啟功先生蒞港於中文大學講學，為期三月。其間每逢週六日，輒出市區尋書訪友，倦則權以銅鑼灣興發街之寒舍為居停。所以登臨杖履，筆者每得以追隨，而揖讓清談，在下亦得敬聆末座。
某日陪啟老登天后廟道之達堂先生大府。承主人出示黃賓虹「財神圖」，展卷之際，令人眼前為之一豁。蓋黃賓虹以寫山水出名，偶亦作花卉，人物畫則極罕見。而此幅寫得精絕，可能是天壤間唯此一件了。其人物造型獨特，線條拙韌，一若其山水畫用筆。署款「予向」，當是居北平時所寫。此畫原是李俠文先生所藏，託達堂請啟老審定並題字。當時我跟俠老不那麼熟。後來往來多了，反而忘記問問他此畫如何得來。
當時啟老拉開賓翁此畫即盛讚，說賓翁人物畫，世所罕見。拿起毛筆，畧一思索，即題詩於上云：「笑意吟吟，大有佳音。與君同慶，積玉堆金。黃賓翁戲筆至為希見，得藏此圖，何啻兼金，獲觀書贊，以為賞音之賀。啟功。」
當時啟老跟我說，他在北京見過賓翁，他對賓翁的印象是：「真山人也」。
此「財神圖」驚鴻一瞥，若干年後，俠老年高老邁，陸續處理藏品。八十年代末畫在佳士得拍賣行出現。當時筆者阮囊羞澀，不敢問津。不知最後花落誰家。九十年代初拙編「名家翰墨」月刊第十五期（黃賓虹特集），內以虛白齋劉作籌先生所藏佳作為主。劉公係賓翁高弟，藏品富而精。但於賓翁人物畫卻闕如。時幸承佳士得提供底片若干，當中即有此幅「財神圖」，遂收編入集，藉留「財神倩影」。其後偶爾翻書，讀此圖，總是想到啟老微笑題詩情景。
事去如駛，幾是三十年後，在北京匡時參觀秋拍預展，赫見此「財神圖」懸掛在當眼。再細認吟誦，心潮如湧，如逢舊識。蓋此圖不僅是名家罕見之品，且當中涵有我的一份回憶。憶昔日題圖在場者三人，今則啟老、達堂俱已作古。攬圖懷舊，情為之移。感念「別易會難」，遂生競投之意。
當時書畫市場暴跌，一般貨色流標者夥，但拍到此幅時，竟有不少同好舉牌爭奪。還好，恰似《圓圓曲》之「爭得蛾眉匹馬還」，我也有幸請得「財神」寒齋供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