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籽】諷刺漫畫家 以筆為矛

【文化籽】諷刺漫畫家 以筆為矛

【文化籽:國際藝術】
今年初,恐怖分子血洗巴黎諷刺漫畫雜誌《查理周刊》震驚全球,挾着悠久歷史的歐洲政治漫畫再次站在輿論的風口浪尖,以畫代槍的時政漫畫家漠視自身安危,不時被稱為soldat(法語:戰士)。相對文字,漫畫有更震撼的鞭撻效果,故也較易招惹事端,像我眼前的Nicolas Vial,曾效力《世界報》三十二年,以啜核的政治幽默著稱,去年因為一張諷刺總統奧朗德的漫畫被即時炒魷。「感覺就像被一棍毆下來。」政治無情,但不及傳媒自我閹割令人心寒。
一個華麗轉身他跳槽對手《費加羅報》(Le Figaro),在沒有所謂政治正確的環境下繼續論盡扭曲的城市、繼續惹火。政治之外,他同時畫童畫,更着墨於具爭議性環境議題,包括海洋污染及氣候變化。
「老兵不死、精神長存」飽歷風霜的手提着畫筆,亂世中更似槍桿。

巴黎春寒料峭,走過一條羊腸小徑,才會發現Nicolas大隱隱於第十三區老樹群遮擋的木製別墅,那是他的私竇和工作室,過去不少諷刺時弊的作品都在此誕生。於他,諷刺漫畫有不可替代的魅力與社會功能,恰似一面照妖鏡,牢牢的把他半生鎖在畫桌前。
餘暉從玻璃天花滲進大廳,空氣中縈繞着莫札特《土耳其進行曲》。談起那不堪回首的恐怖襲擊,Nicolas猶有餘悸,腦袋瞬間被憂鬱填滿。「五位被殺的漫畫家中三位是我老友,其中七十三歲的老漫畫家Cabu(原名Jean Cabut)曾跟我共事多年,臨死前不久才公開替我被打壓的遭遇不值而發聲,已成為絕唱。」Nicolas悻悻然說,眼神閃過一絲悲慟。

自爆幽默基因遺傳自祖母,Nicolas Vial被辭職後重索創作方向,更把筆鋒轉向更具爭議性的全球環保問題。

調謔總統奧朗德 被辭職

作為一隻經常面向高牆發聲的雞蛋,Nicolas習慣了孤身走我路。「這裏沒有政治漫畫家的工會組織,但每當社會出現狀況,行家們會自然地團結一致對抗強權。」就像他被辭職的事張揚後,網上和手機的支持宣言如雪花飄來,反而主流媒體的報道卻相對低調。
「被炒我沒帶半點仇恨,無論對報社或政府,當時奧朗德或許更不知情,我只覺他是一條可憐蟲。」疑是反對派的他拿奧朗德調謔純粹「覺得好笑」,歷史如斯弔詭:Nicolas沒有想過「中央指令」已悄悄進行,他昔日也曾諷刺前總統薩爾科齊和風流成性的前IFM總裁卡恩(DSK),沒想過這次玩笑開得太大。所謂「中央指令」源自傳媒本身,自我審查扼殺言論空間,故他被炒沒多久便推出了一本講法國的人權的著作。
迅速回帶,某天他收到《世界報》編輯的電話,請他畫奧朗德和奧朗德主義,同版的兩位專欄作家同時以此為題創作。「出街前報紙編輯也覺漫畫好笑,報紙話事人當時不在巴黎,聽說其在馬賽買了《世界報》來看時嚇了一大跳。」然後,Nicolas接到一通簡單的電話,從此結束三十二年的賓主關係。
Nicolas以《愛麗斯夢遊仙境》為靈感,畫了站在巨椅上的奧朗德,說着他參選時經常重複的一句講詞:「我,作為法國總統……」筆下在諷刺總統的能力。結果,漫畫觸動了部份人的神經。「插圖的影響力明顯比文字大,專欄作家的文字可以剪輯,但漫畫很難修改。」茶已涼,話已完。如今他說得趣味盎然,一點毫不在乎的從容。
「感到法國言論自由在收窄嗎?」我問。
「這個你應該問問媒體,當中是否報紙持有者為討好執政者?無論左與右翼媒體,當一位新編輯上場他們就想換掉原有的漫畫家。」Nicolas反問我,香港有沒有這種到肉的政治漫畫?社會影響大不大?
「雨傘運動後的確多了,但主要在網絡世界。」我回話。
「好吧,這又不是世紀醜聞,只算是社會的低噪音,幾十年忠誠服務後被缺乏人性化企業毫不客氣地被離棄的個案每天上演,只是這次出現在報紙而已。」他強調不認為法國的言論自由有收窄,更說笑:「至少只是經濟懲罰,不像十九世紀般要坐監,法國還是很自由的。」翻查資料,十九世紀的雜誌《漫畫》和《喧嘩》在一年內惹了四十五次官司,幾乎每期都遭到當局的控告。儘管這些官司有三分之二無罪收場,但雜誌的主要編輯人員卻有一半時間在蹲監獄。

筆桿子有底線 保住生命

歐洲人常說,從一八四八年起,歐洲在革命、憲法、謊言和混亂之外,還擁有甚麼?那就是政治漫畫。在薩爾科齊時代,漫畫家用畫筆調侃自家元首與美國總統奧巴馬見面時,不得不穿上高跟鞋。到了奧朗德時代,法國當代漫畫家曾用上「法國的失業率終於下降了」,事實上在漫畫中,奧朗德手上的圖表是拿反了。政客們知道他們哪怕對報紙提起訴訟,勝算不高,這也是法國政治漫畫行業仍能有生命力的原因。追溯歷史,政治漫畫在歐洲歷史上發揮着特殊的作用。因表現形式誇張生動、主題鮮明,具備極強的傳播力,政治漫畫一度被視為歐洲宗教政治衝突中的「宣傳利器」,一些立場對立的教派與國家不惜重金僱用漫畫家,上演一幕幕極具歐洲特色的漫畫戰。
「時光倒流若再給你一次機會,還會畫這幅畫嗎?」我問Nicolas。
「會。」他沒有猶豫半分便答。「因為好笑。」
「還是因為《費加羅報》的待遇更優厚?」我亦步亦趨。
「哈哈,的確。我收到不少支持的電話,身價也反映在拍賣市場,賣了不少畫,重新得到自己一格地盤。」他笑說,不忘補充:「一個國家政治漫畫的內容,可作為測定它政治民主程度的指標。」
如今,Nicolas每天都在思考、創作更具爭議性有關國際環保的漫畫,希望更多人警醒救救地球。今年《法國五月》期間,Nicolas更會來港舉辦展覽「氣候變化:尼高拉.維亞與香港青年畫家藝術對談」,展出他一系列的環保題材漫畫,還會與香港漫畫家阿米米、Collins Yeung、黃詠珊和慧惠等藝術對談,讓參與者認識到環境惡化問題的嚴重性,共同探討藝術如何在重大公共議題的討論中,扮演關鍵角色。
Nicolas支筆還是有底線的,個人絕不觸及宗教題材。「肩負社會良知的前提是要保住生命,我還想活。」Nicolas是反對諷刺宗教的其中一位插畫家。「因為『敵人』(極端聖戰分子)是瘋癲的。」他正色地重複了兩次。
呷着日本鐵壺沖泡出來的綠茶,他還是相信:「活着真好。」

Nicolas一九八二年加入《世界報》時創作的第一張漫畫。

差不多被辭退後同一時間,他出了一本講法國人權的著作。

Nicolas把奧朗德畫成坐在巨型坐椅的小矮人,諷刺奧朗德的政治魅力,成了Nicolas被辭職的導火線。

Nicolas筆下的諷刺

今年一月初發生恐怖分子血洗巴黎諷刺漫畫雜誌《查理周刊》後,他創作的悼念漫畫。

他的作品,有諷刺政治、軍事、金融體系甚至民生議題,而他欣賞的漫畫家有Slippery Slope,指他作品細膩和幽默。

他筆下的挪亞方舟,想表達的是他所關注的海洋污染問題。

能源問題也是他近年所關注的範疇。

香港政治漫畫家 眼中的政治漫畫

馬龍:主流媒體落了閘

「香港主流媒體對政治漫畫已非自我審查,而是根本落了閘。除極少數報章有政治漫畫,大部份不設此專欄,甚至連諷刺社會民生的漫畫也不敢碰。但網絡言論仍有自由,擔心的是五毛搗亂。」馬龍認為報章上的政治漫畫是個專業,跟網上一些純發洩打小人式的漫畫應區分出來,「好的政治漫畫,除了把時弊諷刺之外,應對事件或體制有更深的思考,而非罵臭某人就算功德圓滿。」

馬龍的近作

Cuson:珍惜自由

「討厭政治」的你不看報紙也必定看過facebook上瘋傳Cuson Lo(盧熾剛)的政治漫畫。他不覺得香港言論空間受很大威脅,縱使他早前facebook帳戶被短暫封鎖,他也坦言創作不受規範。「所以更應珍惜我們現有的自由,知道有漫畫家作品在媒體被退稿,主流媒體好難再容納政治漫畫,但試問國泰民安又何來諷刺題材?」

Cuson的作品主要在社交網絡流傳

記者:鄭天儀(巴黎報道)
攝影:鄭天儀
編輯:吳碧霞
美術:吳子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