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在如今這個時候再來談讀什麼詩,再來談讀詩的書,是一件頗為荒唐而又很奢侈的事;不過轉念再想,不讀又能做些什麼呢?好歹從前人的詩意妙思裏能讓人覺得心不死,有餘裕,給自己乾涸荒寒的內心世界添得些微潤澤之氣,也正是應了莊生所謂「無用之用」的微言大意。
讀古典中文作品不大易,理所當然需要能曲盡其妙的通人來燃燈引路,才能見山見水。近一年來內地陸續印行幾種前輩學人繆鉞繆彥威先生的著述,老先生既是詩人,更是史家,於是一旦下筆便兼具詩的靈光奇氣和史的浩蕩沉潛,很能有逢山開路遇水搭橋的功用。
中華書局二〇一四年七月出版《繆鉞先生編年事輯》,我買得一冊,是先生的文孫,同為史學教授的繆元朗編撰,比《年譜》更翔實細緻,收錄先生與友人,後輩信劄尤其宏富,其中論學求證解詩談文的內容不少,真如一樹繁花,繽紛耀眼。
據元朗先生說,《事輯》裏的信劄只是節錄,稍後會有完整的《冰繭庵論學書劄》面世。果然,到十月裏,商務印書館「碎金文存」第二輯收錄精裝兩冊的《書劄》出版。初讀這書信集,便尤其喜歡繆先生寫給詩詞學大家葉嘉瑩先生的三十來封信劄,多是為二人合力撰寫《靈谿詞說》書稿商榷推敲而作,文辭典雅,直指詩心,志趣高潔,誼同鍾俞,文學品味與史學識見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惜只有繆先生的去雁而未見葉先生的來鴻,「疑義相與析」的氛圍未免稍覺淡薄一些。
這《靈谿詞說》便是當世討論詞學賞析詞作最好的著述,沒有之一。用先生信劄裏的話說,其妙處在:「縱論唐宋至清歷代詞人,評其得失,述其流變;其體例亦別創一格,每立一說,先以七言絕句撮述要旨,並附以較詳細之說明,冀能略具論詞絕句、詞話、詞史諸種體裁之性質而彙集為一。兩人分別撰寫,隨時交換意見,待積稿完備,然後複審,編定成書。「靈谿」之名取自郭璞《遊仙詩》『靈谿可潛盤,安事登雲梯』。但只是斷章取義,與原詩之意無關,『靈谿』象徵一種境界,以喻對詞評賞時自有可樂之處而已。」
這部書和其續作《詞學古今談》問世有年,絕版已久,求讀不易。不料十一月北京大學出版社便重印《靈谿詞說正續編》,把兩本書合訂為一。兩位對詩詞韻語別有會心的老輩學者融匯知、情、意的完美之作遂再現當前。翻讀此部大書,恍見隱居世外,品逸于梅的兩位高人,於春雲微雨之中,烹泉,拈花,靜坐,談玄,悟真寂寥,得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