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受荷蘭的綠色左翼(GroenLinks)青年團之邀,出席他們的小組討論會,介紹香港的雨傘運動。與會者大都對香港人不畏強權奮起抗爭的精神深感鼓舞。他們特別感振奮之處在於,這次運動證明不是所有中國治下的人民都不想要民主,而民主也非西方獨有,不適合東方的價值。
青年團主席巴克丹對中國局勢特別關心。他多番跟我討論中國的民主前途。他們都清楚,中國的民主進程對香港的民主前景至關重要。奈何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香港出現一股不理中國,香港就會變好的所謂「本土」怪論。我也向他們提到香港近來興起的排陸之風,以及自由行、新移民等問題,他們也不感陌生。當提到奶粉荒時,他們也同聲和應,說他們貨架上的奶粉被中國人一掃而空。我問他們有否因此而生仇華之心,巴克丹以一笑回應:「我們只是很好奇為甚麼中國人那麼喜歡我們的奶粉,而廠方也接受荷蘭家庭的私人定單」,因此奶粉荒沒有為荷蘭人造成很大問題。「而且奶粉商也正興建另一座工廠」,他笑了笑,「畢竟做生意是我們荷蘭人的天性吧!」在香港引起掀然大波的奶粉荒,在荷蘭竟然引發不了一場小風波。究竟香港的整場奶粉危機,是因為市場反應遲鈍,政府又庸碌無能,還是反陸論者小題大作呢?
然而我在他們身上得到的啟示恐怕比他們在我身上取得的還要多。巴克丹為我將荷蘭近年的政治局勢娓娓道來。荷蘭實行西敏宮形式的首相內閣制,但由於行比例代表制,又沒有最低選票門檻,因此得票僅一個百分點的政黨都可以得一席,令到荷蘭國會多黨林立,多黨組成的聯合政府成為常態。巴克丹指過去的荷蘭政治可以以「沉悶」來形容,荷蘭是數一數二的已發展國家,又早已遠離大國間的政治角力,人民衣食富足,已是他形容的「歷史的終結」。不過這個情況於二○○二年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二年荷蘭大選,由極右排外的科頓(Pim Fortuyn)領導的選舉名單創下歷史性的大勝,奪得廿六席成為國會第二大黨,打破了多年由社會民主主義、經濟自由主義、基督教民主主義三大勢力壟斷的局面。
科頓以反伊斯蘭的排外言論著稱。他指伊斯蘭為落後文化,又指應該要對伊斯蘭發動冷戰。他擔心穆斯林移民會危害荷蘭的自由主義傳統,指他們將會在荷蘭的法律體系中引入伊斯蘭律法,又宣稱要停止收容穆斯林移民。雖然科頓猛烈否認自己為極右民粹主義,他擁抱開放自由的荷蘭社會傳統,如大麻、同性婚姻、安樂死合法化、女權及世俗主義,而他本人便是公開的同性戀者,但主流傳媒依然因其激進的排外主張而把他歸為與法國勒龐等同類的極右政客。
就在○二年大選九天前,科頓在街頭被一名環保社運分子槍殺。這宗案件在荷蘭社會引起極大迴響,也造就了科頓名單在大選中大獲全勝。科頓也徹底改變荷蘭的政治版圖,令右翼反移民的自由黨乘勢崛起,令荷蘭政治出現多年未有的兩極化局面。
近來的歐債危機也為荷蘭政局帶來波瀾。儘管在二○一二大選中兩大黨社民主義的工黨及經濟自由主義的自由民主人民黨在緊縮政策問題中針鋒相對,但在選舉後兩黨卻組成聯合政府,令不少堅持左翼立場的綠色左翼青年團團員十分不滿。其中一位身兼荷蘭性工作者工會領袖的蒙斯便對荷蘭的間接民主,政黨往往回應不了甚至違背選民意願的政制大加鞭撻,又以近期在西班牙以網絡民主崛起的Podemos作例子,希望引入一個真正屬於基層,由下而上的直接民主方式。而巴克丹則引用意大利的五星運動為失敗例子,認為Podemos的網絡民主脫離現實,難以執行,兩人也不時爭論得口沫橫飛。
看到荷蘭右翼之風崛起,政治漸趨兩極,青年對政治現狀感不滿,回頭看到香港,港人面對越見混沌的政治局面根本沒有想像般獨特。有人將問題歸咎在外來者身上,有人針對政制不善及官商的權力複合體,誰也說服不了誰。然而荷蘭及世界各地正發生的例子,除了一些搬字過紙式的對比外,還值得深思關於移民、寬容、文化多元、間接民主、直接民主等等今天各社會都在面對的問題。後佔領的時代,將是一個山雨欲來的大時代,借用宮崎駿反戰電影中的一句,「風起了,必須努力活下去」。
貝加爾
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