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頡剛與錢穆 - 周運

顧頡剛與錢穆 - 周運

顧頡剛是錢穆的伯樂,顧自言:他「太愛才,見人寸長,恆欲其發展,如見錢賓四《諸子繫年》,即為之介紹於燕大任講師,後又為介紹於北大、齊魯任教授。」
1940年錢受顧所邀到成都齊魯大學國學研究所工作,他對研究所事根本不過問。而到41年2月1日,校長劉世傳招顧過去,說錢穆、胡厚宣對研究所極熱心,極有意見,以後凡事要開所務會議商量。因而顧發牢騷說:「所務會議自當開,惟錢、胡二位有意見何以不對我說而向西山說,西山何以亦不對我說而對校長說,必由校長以傳達於我乎?此中之謎,不猜亦曉。予太負責,致使西山無插足地。故渠必欲破壞之,渠對賓四,忠順萬狀,其目的則聯甲倒乙而已。」因而顧萌生去志,9月13日回重慶時,把所務交錢代理。11月10日日記中顧說張其昀有政治野心,壟斷《大公報》社論,錢穆等人為其羽翼。錢在上面發表的議論文字,內容經不起分析。辛樹幟為錢惋惜,認為他是自落聲價。這時他們嫌隙已開。顧42年10月4日記:「前日書銘來,謂我寫與彼信,有『只要錢先生任主任,將來剛幸能擺脫塵世,必仍有為齊大專任研究員之一日』等語,使賓四對我起誤會。……予對賓四,盡力提攜,彼來蓉後,要什麼便給他什麼,且我自知將行,盡力造成他為主體之國學研究所,我對他如此推心置腹,彼乃以此相報乎?人事難處,至矣盡矣!總之,文人學士,有己無人,賓四號為能思想,而一經涉世,便與聞在宥相似。」此時二人裂痕加深。1943年2月11日記:沈鏡如告訴顧,錢在研究所排擠胡厚宣之狀,胡的甲骨文論集幾乎無法付印。西大畢業生楊貽,想進研究所研究考古和甲骨文,而錢穆答曰:「此間只治秦漢史,無古代史研究。」意不使胡厚宣有學生,原因是胡向劉校長處訐錢,校長又恐錢坐大,乘間挑撥。因而顧嘆息:「其吝如是,其前途可量矣。噫,賓四為人,貧賤可以不移,而富貴乃不能不淫,何好談修養者其自身無修養乃至是也!」
1949年後,顧在日記中屢說錢參加反共組織,成為民族罪人云云,不過形勢使然。其實顧由衷欣賞錢,如1953年11月25日記:「賓四《先秦諸子繫年考辨》,一書實其精密,為不朽之作,雖有許多主觀之見,無害其為大醇。」後面有多次研讀錢著的記載。1958年7月14日想買《諸子繫年》香港重印本,而被夫人勸阻。不過顧對錢態度複雜,如1955年8月23日記:「王芳雲:在齊魯上學時,許多同學說錢賓四『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說予則曰『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
顧1957年5月2日記:「政府派黃居素到港,作聯絡事宜,故真如(陳銘樞)邀其來此,囑予為賓四寫信,能回來最好,即不回來亦望改善態度。」據錢回憶,他在港時,「有人來言,顧面告,其在北平重獲舊時學業生涯,盼余能設法早歸。則其不忘情於余者,實始終如一。」許禮平先生《容庚二三事》談及1956年容庚受周恩來委托去港勸錢不要罵中共,估計顧給錢寫信也是周的統一部署之一。
1965年1月10日,顧在小組會議時發言說他受蔡元培愛才思想影響:「以致提攜錢穆,使其有資本投入反動陣營,實為予對不起祖國之最大事件。」回家一說,夫人大鬧,搞得他動輒得咎。1979年1月30日顧得王煦華信,說上古社編輯告訴他「《崔東壁遺書》中之胡適、錢穆二序不必刪,此亦今日形勢需要」。此時錢穆已是中共重要的統戰對象。自1946年一別之後,他們未再謀面,錢穆在1982年得知顧去世消息後,不忘故人之情感嘆說:「從此更無再見之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