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女詩人薛濤的故事裏,最搶人眼球的,莫過於她與元稹的情感糾葛。晚唐人范攄的《雲溪友議》,將這段韻事講得一波三折:元稹素知薛濤能詩善詠,他擔任監察職務時,便請求出差到劍門。無奈公務纏身,仍難見到薛濤,地方長官嚴綬遂經常派薛濤去陪元稹。他回長安時,不敢帶薛濤同歸,兩人依依惜別。他擔任翰林時,曾寄詩薛濤,傳遞相思:「錦江滑膩蛾眉秀,化出文君與薛濤。言語巧偷鸚鵡舌,文章分得鳳凰毛。紛紛詞客皆停筆,個個君侯欲夢刀。別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雲高。」
轉眼間,元、薛分離已逾十年。他正打算派人到成都接她,恰逢當紅伶人周季南、周季崇及其妻子劉采春從淮甸來。劉采春歌喉曼妙,詩才雖遜色於薛濤,容貌卻遠遠勝出。這一來,元稹似乎忘了薛濤,他贈詩劉采春:「新妝巧樣畫雙蛾」「舉止低迴秀媚多」。元、薛情事,遂不了了之。宮中呼元稹為「元才子」,他英俊倜儻,書法「風流蘊藉」,通曉音律舞蹈,詩歌享有盛譽,與白居易齊名,世稱「元白」。
作為最負盛名的「詩妓」,薛濤若與「秀外慧中」的才子談婚論嫁,倒是珠聯璧合,相當符合後人善意又綺麗的想像。加之,元稹寫過著名的自傳性小說《鶯鶯傳》(戲曲《西廂記》以此為藍本),「始亂終棄」一語就源自《鶯鶯傳》,元稹由薛濤移情劉采春,似乎也順理成章。
不過,學者周相錄的《元稹年譜新編》指出了這段記載的諸多錯訛:文中所敘元稹的經歷、職務等,時有差錯;元稹於元和四年(809年)二月任監察御史,三月充任劍南東川詳覆使,月末抵達東川治所梓州,五六月回到長安並未前往成都。而嚴綬這一年在長安任尚書右僕射,當時的西川節度使是武元衡;此外《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等書都提到,范攄的《雲溪友議》往往「與史不符」;周相錄尤其認為《寄贈薛濤》一詩不見於宋、明諸本元稹集,「其著作權歸屬尚是一個問題。」
元稹生於779年。薛濤的生年說法很多,學者張蓬舟認定為770年。照此推算,她比元稹大十歲左右。如果年齡這般懸殊,姑且不論他們是否容易產生厚密的情感交集,至少很難論及婚嫁。
薛濤的《十離詩》,有說是獻給元稹的——兩人曾經親厚,後來元稹因故疏遠她,薛濤遂以《十離詩》婉轉傳情,他倆終於和好如初。戀人之間,可能會有某種程度的情感不對等,然而,像《十離詩》這般極度放低身段,低到俯首乞憐的地步,就太離奇了。更多學者認為,《十離詩》是寫給劍南西川節度使韋皋的,這,於情於理都更為吻合。
《唐才子傳》、《鑒戒錄》等都提到薛濤能言善辯,機警敏捷,「座間談笑風生」。唐代士紳名流品鑒人物,評點妓女,都推重談吐流利、詼諧之輩,薛濤顯然樣樣都能拔得頭籌。然而,唐代士人婚娶,極其看重家世門閥,良賤之野,更是涇渭分明。無論薛濤怎樣文采繽紛,一旦淪入賤籍,她締結良緣的機會,就很微茫了。有時候,倒是願意相信,元稹確有那首《寄贈薛濤》寫給她:「別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雲高。」薛濤晚年着道士裝,門前種滿菖蒲。元稹詩雖不如他悼念亡妻的「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那樣深摯濃烈,也還算情真意切。若他們果真有過那段情緣,在冷寂的黃昏,總還有一抹像薛濤箋一樣深紅的流雲,溫煦地掠過她腦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