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刷老店越來越少。上海街的南美印刷，門口貼滿了紅底金字的喜帖，走進店內，百家姓利是封頂到上天花板，而南美印刷的石招牌給加建的閣仔遮掉了一半，這就是八十二歲的徐恭的家。他一直盯着八十年代起用的西德印刷機，轟隆轟隆地給街坊趕貨。去年被市建局收樓的三級古建築，南華油墨公司，六十年代專為《星島日報》及工商銀行印報紙、印支票，而南華油墨的徐良，就是徐恭的哥哥。一九五二年徐恭十九歲，爸爸在上海街買下地舖，給他打骰做生意，「總之火燒九龍城、掟菠蘿（六七暴動）時我們已經在了。」
通窿大心圖案 當年可算潮
牛咁大部西德印刷機，轟隆一下給兩個利是封熨上金色「陳」字，水撥一樣的機械臂一掃把利是封叠好，據說一小時可印三四千個利是封，徐伯說：「定單多的時候，百多個模板一齊排好，全印好了才拿去切割加工（做利是封）。唏，𠵱家邊有咁多嘢印丫，有人訂先得㗎！」雙眼依然盯着熨金膠帶及「水撥」的運作，「爸跟哥在中環做印刷，買太古洋行股票發達。咁我要做些不同的嘛。」做些不同，就是要創番事業之意。港島南華油墨做到風生水起，爸爸徐恒還是當年的慈善家。徐伯都不弱，印喜帖利是封賺到錢就買舖，「之後六七暴動呀，上海街的樓冇人買，五萬銀買個舖，好平！」
五十年代，那時還用燒紅鑄模，把金箔片熨到書背脊的手藝。開業兩三年，他找大角嘴岑福記及港島梁滄記訂製手動熨金機，製作熨金喜帖。當年熨金很貴，印年卡、聖誕卡，再印百家姓利是封，銀行、大公司都跟他訂貨，「冇人做丫嘛！當時香港人、中國人見到金就覺得名貴啦！對嗎？舊時（六七十年代）年尾我們八時開工，十時收舖。加班不用做通宵，做到三、四時啦，好辛苦的，辛苦就日做夜做囉，熨金差不多全都是我們做的。兩個夥計，人工便宜，一個拉桿熨金花，一個壓圓角，拉吓一張拉吓又一張。」另一邊淹沒在大堆豉油調味料間，徐伯用來食飯擺餸的，是七十年代梁滄記再造的半自動熨金機，換個模板就可壓出通窿大心，當時也可算「潮」，「那時我弟弟做就被它壓過！進醫院住了很久！現在？通窿利是封成行成市啦。百家姓有些細姓我哋都有，但沒人買。大家都上網了，我們年卡都沒做了。九時開工，六時收舖。哈。」爸爸的老舖被市政局收了，前面上海街戰前舊樓一樣被搬遷重建，徐伯卻一點不擔心，因為開舖只為興趣過日辰，「我都八十歲囉！都不志在賺錢，日日做（返工）就是運動，所以八十多歲都不用拿枴杖。」看來利是封送他的，除了「金銀滿屋」，還真有「身壯力健」。
手上的觸感 心裏的感觸
現在的利是封已不只紅底印花，七彩的閃金的卡通的，動畫的玩幽默的雷射切割的，設計上拍得住生日卡、感謝卡般精采。香港設計師協會副主席陳超宏（Eric）做了廿五年利是封設計，說要為近年的「玩嘢潮」負責任。執起二十年代在紅紙上塗黃油，刷金圖案的利是封，「我是六十後，小時候都收這種利是。金印同紅紙都甩色，那時不敢穿白色衣服去拜年呀，衣袋及雙手都是紅紅金金的顏色。」七八十年代熨金料好貴，奇興餅家的利是封四色印刷加金邊，印着嫁女餅廣告的喜帖專用利是封，一生人一次，特別揼本。然後開始出現有暗花的理紋紙、暗藏金粉的砂金紙、一九八六年他為航空公設計第一個利是封，請來名書法家題字，那時的紅紙跟印金都已不再甩色，尊貴得只送尊貴客戶。八九十年代流行用寫實一點的插圖方法畫舞獅，但二○○○年後流行用graphic手法做設計，連舞獅都變得儍儍戇戇很可愛。近年流行玩標語，如「要準時放工！」、「撐！」等，「連聖堂都會派『耶穌愛你』利是封，已玩到無遠弗屆。」這兩年他設計了很多利是封，如象徵「財爺派糖」的、OL最愛的馬卡龍、今年的招財羊利是封，因為十一月已在賣，人們居然還買來裝飾聖誕樹。
玩嘢當然過癮，然而利用不同紙質與概念相融，給他更大感觸，「小時候利是收個餡，但到我現在的年紀，能派利是給我的人少一個就少一個了。不管內裏是十元百元千元。接過利是時與對方的寒暄，及拿着紅包的感覺才令人最回味。」成長令人學懂惜物，長輩給的利是都變成珍藏，特別是從小爸爸都會在利是封後寫祝福語，一句「超宏：生意興隆」或長到像信一樣的叮囑，摸着那有力的筆迹，心裏甜過派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