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敏之評傳》那一章 - 賀越明

《曾敏之評傳》那一章 - 賀越明

曾敏之先生元月三日於廣州去世。與大半年前羅孚先生相仿,也是高齡,睡夢中沒有痛苦地告別人世。曾和羅同在上世紀四十年代初,從桂林《大公報》開始報人生涯;不同的是,羅長年主編文藝副刊,採寫新聞不多;曾多在第一線跑新聞,歷任記者、採訪主任,故他的離世,標誌着民國時期活躍而知名的記者全數凋零,走進了歷史。因所學關涉報史報人,我早聞曾敏之大名,卻一直無緣拜識,所悉先是得自其詩文,後來從《曾敏之評傳》獲知這位前輩的畢生事蹟,涵蓋新聞、文學和學術,堪稱三棲文人的佼佼者。
那部評傳有個副題:「敢遣春溫上筆端」,分九編三十四章,附有傳主文學年表、名篇誕生經過及言談錄,達四十一萬餘字,四百二十多頁。作者陸士清,係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內地最早研究港臺文學的學者,亦長於報告文學寫作,搜集資料詳盡,立意分析透徹,下筆文采斐然。全書三年多前由該校出版社出版時,在暨南大學舉辦了新書發佈會,頗受文學圈好評。
同年稍晚,《曾敏之評傳》又在香港印行,但多出一章。特別的是,那一章與其他章節從體例到文字風格均不同,主要載錄傳主自述一九八九年五月二十一日,亦即北京宣佈戒嚴翌日,香港《文匯報》社論版位以「痛心疾首」四字「開天窗」的內情。曾敏之說他時任該報代總編,想起四十年代周恩來在重慶《新華日報》以「千古奇冤,江南一葉」開天窗,揭露國民黨軍隊屠殺新四軍的陰謀,故提出用那四個字開天窗,徵得社長李子誦同意,再向新華社副社長張浚生請示獲准。同時,他還敍述了事件發生後相關人士的各種變故。那一章內容披露後,引起了不小反響,因據之前曾任《文匯報》總編、董事的金堯如長篇回憶,此事是他和李子誦商量決策,並未提及曾的作用。於是,有知情人撰文澄清,稱早先不提曾的名字是為了保護他;但曾不以為然,對這種解釋予以反駁。其間,還出現關於涉事者爭功與諉過的評斷。
這或可視為老一輩回憶往事常有的「移位」現象:凡有利於己的事情,通常會「前移」;遇到於己不利的情況,大都會「後移」甚至無端消失於現場,是自私的本性或本能使然,恐怕只能理解而難以苛責。不過,像曾敏之、金堯如這樣的老報人,考慮問題又未必這麼直捷而簡單。作為加入中共多年的一員,當事之際,內心難免經受黨性與人性交戰的煎熬,事後被除名而脫離體制,憶及事件經過,也可能多一番掙扎多一份考量,這在局外人是無法感同身受的。所幸評傳有港版,保存了曾敏之對整個事件的「一家之言」,只可惜,欠缺了像其他各章那樣深入的評析和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