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主義是執見(獨立時事評論員 李兆富) - 李兆富

民族主義是執見
(獨立時事評論員 李兆富) - 李兆富

先有鍾祖康的《來生不做中國人》,再來港視一齣《來生不做香港人》;「來生不做乜乜人」這句話,已經深入民心。
有沒有來生,不是我們的討論範圍,其實就算今生今世,在哪裏投胎做甚麼人,我們都不由自主。其實,我們本來無一物,突然來到這個世上,存在,就如此這般成為了人生一大課題。不少人終其一生,都在不斷尋找營造自我身份,有人刻意一點,有人含蓄一點。
也有人比較直接,環境賦予了他們甚麼身份,隨遇而安。生在香港就做一個香港人;進了學校,胸前掛了一枚校章,就是學生。畢業後打工,職位、專業、公司等都是身份。所以失業最大打擊,不是收入少了,而是失去了身份的定位,不知道怎樣向別人解釋自己是甚麼人。
對我們每一個人,所謂的身份其實都是環境因素使然,一樣是不由自主。自我意識強的人,通常對這些由外界因素賦予的身份,總是從內心發出抗拒,可是人生在世,追求自由的同時又不能沒有定位,這就是存在主義哲學中所謂的「焦慮」(Angst)。
人假如能夠對自己的存在真正深切的反省,就不會在面對文化和身份衝擊時,感到惶恐不安,到最後,我們每個人由生到世上,披上了身份這一襲外衣,到離開的一刻,這個身份又將回歸於虛無。
民族意識,是種身份情意結,也是不可理喻的一回事。生而是中國人,又不是我們自己決定,為何要因為這個身份感到亢奮和自卑?劉翔跨欄很快嗎?很好,但於我而言,有甚麼意義呢?跨欄的又不是我,對嗎?說要欣賞別人的成功,沒有問題,但是當美國人Merritt突破了世界紀錄,為甚麼我們又不去鼓掌歡呼?
別人生來是甚麼人,一樣不是出於他們的決定,所以因為別人的國籍和種族而產生冷漠和仇恨,同樣是非理性。
「你話我非理性?家園被毀,唔通要就手旁觀咩!」這句說話,無論是大中華死忠,抑或本土熱血,都經常掛在口邊。在捍衞家園者眼中,要守護的是心靈上那完美無瑕意識形態的根,入侵者對秩序文化上的滋擾,才是最罪孽深重。
社會上最激進的民族狂熱分子,通常對民族背後的文化和歷史都是一知半解,因為越是了解一個地方的文化歷史,就越能從抽離的角度去欣賞箇中的真善美。遠的不說,將「中華民族五千年」這七個字放在每篇演講最開頭的中國共產黨,就是世上最會將中國歷史扭曲和局部放大的統治者;每當中共要鼓動民族狂熱,五千年歷史又忽然只縮水到晚清幾十年的國仇家恨。
對香港本土的論述,也有類似的情況。本土派,年輕者居多,他們的集體回憶,最多只可以追溯至上世紀八十年代;他們不會記得,曾幾何時在香港,新相識寒暄,總會加一句:「你鄉下邊度?」事實上,香港人身份和粵語流行文化於七十年代同時興起,在這之前,香港人這個概念其實非常模糊。
歷史的長短,並沒有任何意義,甚至乎那個香港人的身份,也只是命運中的偶然。當然,我們可以珍惜這份緣,並感恩香港這個地方給予我們曾經的機遇,甚至希望可以將當中美好的部份保留下來,惠及更多人。不過,到了下一代人的世界,他們自有對自身的認同和定位,犯不着我們向他們灌輸甚麼意識,至少,這是我對香港人身份的理解。向來做一個香港人,都是出於選擇,要爭取,沒有任何事是理所當然的。
同樣道理,欣賞中華文化是個人修養,分享儒釋道的傳統智慧,是功德。虛有其表口號式的民族大義表演,卻連最基本的倫理也承載不了,只知道教人以小人之心的陰謀論,去猜度世界大局,將權謀之說當作道德。對不起,中華文化中的傳統智慧,沒有教我們怎樣去做一個愛國的中國人,而是教我們怎樣去做一個人。
來生不做甚麼人,來生再算。今生今世,我只想選擇做個完整自主的人。

李兆富
獨立時事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