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權領袖昂山素姬獲釋當選進入國會、美國前國務卿希拉莉訪緬破冰,facebook和YouTube逐步解禁,世界注視着緬甸的蛻變。但對於數以萬計的緬甸人來說,這場變革,卻來得太慢。因着宗教和種族,在佛教大國飽受迫害的穆斯林,等不及登上民主快車,便得四處逃亡保命;鄰近的馬來西亞吉隆坡,是熱門的落腳點之一,難民人數估計達十萬之多。
晚上九時,天早黑齊,位於吉隆坡近郊的Pasar Borong批發菜市場,人聲沸騰。這裏,是緬甸偷渡客和難民的集中地。菜市場需大量勞動人口,赤手空拳來到異地的緬甸人,正好填補這個缺口。據說,在這裏黑市工作的緬甸人,保守估計達一千人,搬貨打雜,為餬口出賣勞力。七小時一更,工資約九十港元。為了盡快儲夠錢,安排仍在家鄉的親人過來團聚,追更也司空見慣。
肺結核到處蔓延
廉價的勞動力,有供有求。政府「隻眼開隻眼閉」,警察收到投訴過來巡邏,罰錢了事,難民還是沒日沒夜的在工作。事實上,自昂山素姬獲釋,外界看緬甸像踏上民主快車,但內裏的種族和宗教爭鬥,從未止息,甚至越演越烈。一批世代長居於緬甸西部邊境的穆斯林,在佛教大國緬甸一直受到排斥,軍政府不承認其國民身份,連自由活動和結婚等法律權利也遭剝奪。去年,國際救援組織無國界醫生,便因被指偏袒以穆斯林為主的羅興亞(Rohingya)人,遭政府驅逐出若開邦(Rakhine)的難民營,導致具傳染性的肺結核在營內蔓延,無數羅興亞族嬰兒死於營養不良。五十歲的Ismail Bin Nazir Ahmed,是其中一個活在宗教衝突狹縫中的穆斯林緬甸人。等不及民主快車到來,又不想死在緬甸境內,他選擇與妻子出走。
亡命天涯,並不浪漫,對Ismail來說,更像鮮血般赤紅刺鼻。走出難民營,妻子遭軍政府射殺,火箭炮在他身上掠過,留醫近一年,僥倖保命;傷痛深埋心底,背上長達十吋的疤痕,卻仍清晰可見。「康復後,逃到泰緬邊境美索(Mae Sot),原擬偷渡到曼谷開展新生活,誰知被賣到漁船上勞役」。在船上,還包括其餘十六名命運同樣坎坷的緬甸人,以及三個負責持槍監工的泰國人。
就像上世紀中國人被賣豬仔到舊金山的老故事,在漁船上飄流了三年,每天聽命捕魚,然後把魚穫交給另一艘大船,一千個日與夜,再無機會踏足陸地。「同船有兩名緬甸人不聽話,被拋進大海」。苦候多時,他趁管工不留神跳海逃走,游了兩小時抵達布吉,並於去年七月輾轉來到吉隆坡。「我也很想回緬甸,但沒家人沒地沒房子,怎樣回去?」談起家鄉,只有無奈。
吉隆坡落地生根
感到無奈的,還有三十三歲的Mohammed Setup Bin Salleh Ahmad。但不同的是,他斷言不會回緬甸,寧願死在異鄉。「我一回去,就會被殺」。原本居於若開邦、身為穆斯林的他,親眼目睹父母及六兄弟姊妹被殺死,幾近被滅門,「村民之前因土地問題,與軍政府衝突,先後共七百人喪命」。循海路逃命,坐船三個月越洋到吉隆坡,對於所謂的故土,他說再無絲毫留戀。
根據統計,居於吉隆坡的緬甸人約有十萬人。他們過着底層的生活,租住板間房,大多靠勞力過活,但狹小天地,至少安全。部份難民在這裏落地生根,生下第二代,有善心人開設小課室,慢慢發展成可容納二百名緬甸學生的臨時學校。只是,語言和學問,尚可透過課本內學習;家和根,對這班隨父母四處逃命、回國無期的孩子來說,應是最難明白的概念吧?
攝影:林亦非
撰文:呂麗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