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菲齊畫廊有三幅卡拉華治奧,更著名的可能是以嫩口少年作模特兒的《酒神》,我之所以特別提出圓形的《美杜莎》,純粹因為當年第一次目擊這具血淋淋的首級,尚未完成發育的弱小心靈驚嚇過度。美好的一九七幾年,這間美術館門外沒有長龍,滿腳牛屎的遊客施施然如入無人之境,清閒的管理員幾乎把你當上賓恭迎,感激閣下遊山玩水之餘抽出寶貴時間下顧草廬,免得他們因由朝到晚拍烏蠅而面臨炒魷魚的命運。我是個極度無心向學的懶學生,難得衝出鳥不生蛋的南洋小島遠赴加州進修美術,卻天天忙着享受天外飛來的自由(和性愛),雖然被逼翻過幾頁世界美術史,意大利藝壇單單認識皮毛的達芬奇米開朗基羅,連拉斐爾和堤香都矇查查,根本不知道卡拉華治奧是何方神聖。但是那個爬滿毒蛇的噴血美人頭,真是暴力得不容忽視,張開的嘴巴像不見底的黑洞,越不敢看越要看,耳朵嗡嗡嗡響起恐怖的回音。
於是急急惡補,得知放蕩不羈的他一生屢屢犯案,除了鬧事殺人,更堅決將「男人不壞同志不愛」進行到底,傳世作品寥寥可數,蹤跡一度遭美術史遺忘,近代才獲得平反。那個夏天帕索里尼命喪羅馬海灘的消息十分哄動,據說是被身份可疑的小男妓謀財害命,縱使一窮二白的苦學生沒有買賣肉體習慣,也難免兔死狐悲。囫圇吞棗讀了卡拉華治奧的故事,我竟然私自平行剪接,將他和詩人導演交疊在一起,甚至覺得《十日譚》和《一千零一夜》等等電影的風格,遙遙呼應十六世紀末十七世紀初流亡畫家那股迷人的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