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讀陳惜姿〈賣老與學少〉,讀後惶惶恐恐。事因新潮雜誌《100毛》的一個創辦人林日曦接受訪問時說過,「現時老餅們都在談他的雜誌,令他非常苦惱」。他認為當一大堆「長者」搶着要穿這個潮流品牌時,這潮牌大去之期不遠矣。越多「老嘢」看《100毛》,越顯見這本雜誌out了。「他哀求各位『老嘢』不要再看100毛了。」
「老嘢」當然不是對老人家的恭維話。在廣東話的語彙中,另一說法是「老坑」。Old Thing猶可,「坑」則聯想多多。香港人把美國人口中的Senior Citizen譯為「長者」,很厚道。舊時中國農村社會有此一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老人家被家人視為「一寶」,想是他們人生經驗豐富,因此(照理說)比後生輩較有應變能力。
但顯然今天的八九十後不會這麼想。林日曦在訪問中說得最理直氣壯的話是:「不要跟我講經驗,要跟我講道理。」的確,不少「老嘢」積習難改,跟後生說話,開口閉口總以「我食鹽多過你食米」來膨脹自己。老人家不自愛,跟後生爭閱《100毛》,想是要把青春喚回來。也許這本年青刊物不妨在封面上加上封條,上書:「老餅不宜」。且先話分兩頭。
台大前中文系教授周志文在他的短篇小說集《黑暗咖啡廳的故事》後記這麼說:「總之,我們生活在的這個時代,有種偉大事物都過去的感覺,文學與哲學都冷了,還有真正的藝術。……年輕人在玩手機,中年人在忙於掙錢,老年人忙於延年益壽。……像中國的漢唐盛世、西洋的文藝復興,雖然不會再來,但畢竟存在過,也夠了,紙上的輝煌總比沒有好。」
周志文的話其實了無新意,因為飽受外傷內患的文學生命早已奄奄多時,至今還能賈其餘勇挺下去,值得慶幸。近來我看到好些「純文學」出版社不是結業就是告急的消息。素葉出版了伍淑賢的《山上來的人》後就「收市」了。素葉的發行人聽到出版社快要結束時連一句惋惜的話都沒有,還就事論事的說:「早就應該啦。」
一個出版人在市道淒迷、受眾寥落的環境下還苦撐,充份體現了癡男怨女的苦戀精神。台灣資深編輯隱地(柯青華)經營爾雅出版社四十餘年,在新書《小說大夢──「年度文選」再會》的序言「圓夢紀」用近乎弔唁的口吻憶述台灣年度小說的往事,感歎的說:「許多年來,想從小說獲得愉快已不容易,許多小說往往比哲學還難懂,文字像不通的譯文,至於故事情節,散漫荒誕,最後只好放棄。……其實,更確切的說,『讀者』早已不『廣大』,讀小說的人早已星散,如今人手一架手機,撥啊撥的,人類的一顆心,一點靈性似乎已被手裏的小方盒掌控。」
聽來也是老生常談。那麼,你說,文學會不會就此完蛋?呀!真是的,我說,應該不會吧,因為最少還有零零星星的「老餅」延續香火。而且,再說,大學還有對文字基本的要求,對不對?前景不會欣欣向榮,但命不該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