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選張愛玲小說最玲瓏剔透的首飾描寫,《金鎖記》這段肯定入三甲:「耳朵上的實心小金墜子像兩隻銅釘把她釘在門上──玻璃匣子裏蝴蝶的標本,鮮艷而悽愴。」日夜盼望嫁入豪門的姐妹,請留意!同一小說結尾寫七巧的翠玉鐲子,我認為也很精彩:「徐徐將那鐲子順着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輕的時候有過圓滾的胳膊。就連出了嫁之後幾年,鐲子裏也只塞得進一條洋縐手帕。」花兒都到什麼地方去了,只剩下裊裊餘韻,教見識過盛況的特別遺憾。多年後她化身《怨女》的銀娣,令人側目的道具是一隻指甲套,剝杏仁丟了被風流的三爺拾獲,藉機和她打情罵俏。小插曲只唱了短短三五頁,「還了給她,她倒又若有所失。就像是一筆勾銷,今天下午這一切都不算,不過是胡鬧。」
我個人最鍾愛的是《沉香屑──第一爐香》的一段。投靠姑母的葛薇龍被帶進交際圈,宴會後由汕頭搪瓷業巨頭司徒協的汽車送她們回家,梁太太忽然「把一隻玉腕直送到她臉上來,給她賞鑒那一隻三寸來闊的金剛石手鐲」。初出茅蘆的玉女幾曾識干戈,「托着梁太太的手,只管嘖嘖稱賞,不想喀啦一聲,說時遲,那時快,司徒協已經探過手來給她戴上了同樣的一隻金剛石鐲子,那過程的迅疾便和偵探出其不意地給犯人套上手銬一般」。比喻之妥善美妙,簡直神來之筆。她百般推辭,見多識廣的姑媽發話了:「長輩賞你的東西,拿着也不礙事,謝一聲就完了!」慷慨的長輩馬上接口:「不必謝!不必謝!都是自己人。」哎呀,火速成了一家人,她這交際花是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