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weilo: Memories of a Hong Kong childhood》是Martin Booth的自傳,十年前的舊書,每隔幾年翻翻,越讀越愛。
作者本來從未打算寫自傳,直至病重時,子女請他訴說自己的童年。想到自己沒有來得及問雙親的過去,父母已撒手塵寰,不想子女有同樣遺憾,故動筆寫這本書,完稿後不久辭世。
作者父親是英國海軍一員,1952年被派駐香港,當時只有7歲的作者及母親同往。這本書記敍他這個「小鬼佬」在異鄉成長的見聞,有甜有苦,有笑有淚。
書中處處展現舊香港的美好和人情味,九龍城寨看似烏煙瘴氣,其實與普通民居無異,比外面世界更講義氣和守望相助。當年大量內地人逃難湧港,人人都有捱餓捱打、妻離子散的故事,好不容易在香港落腳,與同鄉鄰里互相扶持,為更好的將來日捱夜捱。當年未拍《獅子山下》,但獅子山下精神早已扎根。
身為殖民者,作者和母親在香港吃好住好,大可以留在英國人圈子做上等人,但他倆選擇學習廣東話和中國文化、跟香港人交往,本地人亦以友情回敬他們的善意。現在香港人跟新移民冇偈傾,非因歧視,而是覺得新移民不肯融入社會、沒有視香港為家去愛護。
石硤尾大火,作者一家在山頂寓所看見對岸煙霧沖天,母親二話不說,取出全家棉被、做了三文治,半夜開車送過對面海給災民,作者更衝入火場幫居民搬家當落山。對數以萬計的災民來說,那些棉被和三文治幫不上大忙,不過最重要是那顆自知身處特權階級,故有責任扶貧助弱之心。今年的香港,沒有寮屋大火,只有民眾對政權的怒火。就像三文治和棉被的幾箱蒸餾水、幾個飯盒、幾包退熱貼,看似杯水車薪,但集腋成裘就夠撐起「雨傘豪庭」。早前甚至有基層長者捐出半個月生果金去支持學民思潮。反觀富者、當權者,有誰不是把好處一攬而盡,半點不留給貧苦大眾?
我的童年在家父經營的豉油西餐廳度過,對飲食業略懂一二,讀着作者用舌尖體驗香港的描述,不禁口水猛流、會心微笑。大牌檔賣皮蛋酸薑不新奇,奇就奇在作者這個金毛鬼仔用筷子夾起那塊黑鼆鼆的「世紀蛋」,還直豎拇指說ho sick(好食),引來途人圍觀兼幫襯,難怪老闆說他是福星。可惜現在政府助長地產霸權,積極取締小販,大牌檔這種地道特色快要消失,只剩博物館裏冷冰冰的複製品供人憑弔。
最近一丁文化出版了新書《瑞士無雞翼,星洲無炒米──豉油西餐的回憶》,是我的處女作,記述兒時在餐廳打躉的歲月。這本書跟Gweilo有丁點相似,都以舊香港為主題,Booth講五十年代,我講八、九十年代。不同的是Booth處處提到與父親的隔夜仇,我卻講父愛。我這個衰女從來不是家父的隔世情人,兩父女說話兩句起三句止,徐緣兄卻說新作有幾個眼濕濕位。家父對我的好,原來盡在不言中。寫這本書,亦如Booth所想,為成長歲月留個紀錄,讓子女知道自己的過去。
山地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