諷刺資本霸權 賭桌底的藝術家

諷刺資本霸權 賭桌底的藝術家

澳門回歸瞬間15年,這蕞爾漁港已變身成五光十色的東方賭城。政府連續八年向澳門人「派錢」,失業率長期低於2%,勞動人口每月工作收入中位數是15,600元,令一岸之隔的香港人不時發出「來生要做澳門人」的葡萄「酸」言。金碧輝煌背後,社會同時暴露了鐵銹、油漆剝落的瑕疵。這種暗湧,香港人感同身受。
「看着澳門經濟騰飛,社會文化卻未接軌,這種落差令我們覺得不舒服。」對城市發展變天的焦慮、身份認同的忐忑,近年成為澳門藝術家的獨特藝術語言。更有趣的現象是,賭場為藝術家創造了不少表演平台,當代藝術卻不時以反資本霸權為概念,營造了一種精神分裂的角力。香港、澳門雙城,一樣的回歸路,不一樣的焦慮症。
記者、攝影:鄭天儀

「左手荼毒、右手救贖」應該能最貼切形容賭場和大財團在霍凱盛心裏的角色。25歲的他自喻為全澳門能靠畫畫維生的五位本地藝術家之一,「我賺賭場錢但作品又表達對他們的不滿,的確好矛盾,但現實問題是,你要同錢過唔去?」
澳門從和諧的葡撻小城,變成全球人均生產總值最高的地方,在澳門土生土長的他眼見老店結業潮、年輕人上車難、公共資源負荷爆燈、舊風景喪失等社會高度發展後遺症,除了搖頭,就是透過針筆宣洩感情。城市發展急速到臨界點,確會讓人感到迷失,一切由濠江開放賭權開始……

霍凱盛:從前打魚 今日魚蝦蟹

訪問當天我倆身處富麗堂皇的威尼斯人酒店,霍凱盛忍不住指着他一幅用針筆所畫的今日澳門地圖,「我們就站在這裏,昔日是個海。漁民會否想像到他們打魚的地方,今日會變咗玩魚蝦蟹的賭枱?」於是,他開始鉅細無遺地記錄澳門的地形變化,而最令他困擾的,是無止境工程引發的交通問題,「澳門工程好恐怖,特別是『格蘭披治大賽車』期間,行路必定快過坐車,最激氣是成條街都係賭場車,每天六點關閘一定塞爆,今年新馬路遊客多到澳門開埠以來首次實施人潮管制。」
澳門路窄、不停修路加上私家車數目飆升,導致塞車問題,坐巴士像困在沙甸魚罐頭,更頭痛的是「的士難求」,「在澳門截的士真係火都嚟,試過從澳門過橋到威尼斯人,被開價$2,000,好過去搶!」澳門錢多了,生活質素卻下降了,他幻想昔日葡國人如果遇上澳門塞車問題會點,這一幕又被他搬到紙上,一幅古代葡國人狼狽爭的士的畫作,充滿黑色幽默。
看着大三巴、新馬路變成三步一藥房、五步一莎莎,比旺角更擠擁的拖篋樂園,霍凱盛嘆曰:「睇住個城市變天,心情好矛盾同可惜,結業潮令好多嘢消失了,我知這是城市發展的必然現象,尤其是澳門產業單一,無法不靠旅遊業和賭場,但我只想能找到平衡。」作為澳門藝術家,霍凱盛比其他地方藝術家多關注一個指數做人,就是澳門博彩收入,「會擔心花無百日紅,來年被扣budget呢。」同時,他放棄教席,作全職藝術家又是「澳門基因」作祟,「係我人生最大的賭博,一係出名發達,一係霉到燶,豁出去了。」賭仔霍凱盛說。

霍凱盛 25歲

‧主要創作為針筆畫

霍凱盛需要來自賭場的資金支持,卻又透過作品諷刺資本入侵,在矛盾的深淵裏創作尋找出路。

霍凱盛其中兩幅作品,分別描繪了澳門新舊地形的比較。上面是1930年的澳門,下邊是今年的澳門,反映澳門填海令地形變化厲害。

黃家龍:挖開魔鬼肚皮是籌碼

其實,澳門沒有藝術巿場這回事,政府直接支持的,是社團和組織,並非藝術家本身,藝術家向來自尋出路。同時是澳門藝術工作者及導師的70後黃家龍,是廣州美術學院美術系基礎教學碩士及雕塑系學士,作品曾於威尼斯展出,銅像《葡萄牙詩人賈梅士》永久安放於龍環葡韻。他在今年ART MO展出的雕塑,以非常直白的方式發洩他對澳門回歸15年的感覺。敦煌飛天仙女或天使長雕塑,腳下降服的是一隻鬼,一隻肚皮挖開全部是籌碼的魔鬼。
「澳門不斷吹噓自己有幾多家賭場,吸引多少外資進駐,賭權開放卻忽略了澳門曾經是世界重要的宗教城市,文化底蘊強,希望這種中西文化厚度有一日可以重新被重視。」黃家龍強調,澳門存在國際特色,但面向市場不能只停留在一個面,目前硬件軟件同樣面對挑戰。
「回歸15年,政府有錢咗好多,但錢放在庫房不用便被批評『窮到只剩下錢』,賭枱多過病床,民生配套還是未跟上。」黃家龍說,政府每年派錢引人羨慕,但每年九千元即平均每個月幾百元,彌補不到百物騰貴,賭場帶動商機後,政府必須關注市民的心理質素,「回歸後我們有需要與外界講一聲,真正的澳門是怎樣?」

黃家龍 37歲

‧主要創作為雕塑

藝術家黃家龍對殖民地身份認同有莫大感慨,坦言澳葡政府從來無將澳門提升至國際城市,要填補的空白太多。

黃家龍作品《飛天》以反手彈琵琶的敦煌飛仙作藍本,希望澳門中西文化厚度能有一日重新被重視。

《天使長》和這一系列的作品,遠觀像西方雕塑,近看腳下卻降服一隻肚皮挖開全部是籌碼的魔鬼。

後記:繁華背後

中國著名學者兼藝術家徐冰有一系列作品叫《背後的故事》,他在落地窗仿效創作出明代著名山水畫,當你走到玻璃背後,驚見這美哉山水竟由雜亂的煙蒂、樹枝、透明膠帶等物料拼湊,透過攝影的光感原理投影出來,作品震撼人心。在酒店落地玻璃看着澳門工程,我想起了徐冰這作品。當路氹金光大道賭場酒店越建越宏偉,市面一片歌舞昇平,其實尚有陽光照耀不到的角落。
於澳門回歸年創辦的雜誌《新生代》上月便以《貧窮角落》為主題,帶讀者看富裕賭城裏,有一班人活在不見天日的貧窮角落,沒有受惠於旅遊業生的金蛋。發展一定要犧牲和諧嗎?我們期待澳門「背後的故事」可以找到平衡點。

澳門本土雜誌《新生代》上月便以《貧窮角落》為主題,帶讀者一看富裕賭城裏的貧窮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