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三兩年前,後窗開始傳來一串走音牧童笛聲,吹奏者明顯初學,一次又一次,吹完再吹,在奏《紫竹調》;每隔幾天那笛聲自會傳來。
自己不經常在家,在家的日子,每天起碼一次總會聽到短者半小時,長者個多兩小時相信是練習的笛聲。
如果沒錯,是隔壁巷搬來女性鄰居孫子的吹奏。
時光在出門、回家、情緒澎湃、心靈平靜、人事物來了走了只有向前永不向後間邁進。幾年有聲漸過,笛聲在進步、聽來慢慢悅耳間沒停過。雖然沒有親眼看着,深信小朋友自吹笛的空間得到寧靜與安穩,隔個牆壁猶如看到小小一張面孔、眼睛幾乎緊閉、小小頭顱微微向前、雙手緊執非常簡潔牧童笛、全神貫注不住地吹;雖則聲響不斷,甚至影響我思考工作甚至午睡的進程。不重要;明顯沒有家人長輩強迫性學習樂器的小朋友練笛,仍未至所謂專業水平,卻聽出自由、感受歡愉。
「……唔好打,我知道我寫錯字啦;唔好打啦,寫錯字咋!……」
一次又一次哭喊哀求。弱小童聲,在靠近鄰居的後窗聽得清清楚楚;可從來沒聽到他父或母的聲音。
如非做漏了功課,便是寫錯字,又或測驗考試成績不理想,捱打的理由甚至是「男仔嚟㗎,咁容易哭哭啼啼!」
初期聽到小朋友哭聲,不覺煩擾,只感心酸;今時今日孩童快要與熊貓同樣瀕臨絕種,被呵護、庇蔭、遷就、膜拜,似寵物貓狗;誰捨得體罰?打得重手,旁人可報警投訴,惹上官司呢。
老師?老早前的世代已經被禁止體罰學生,免影響成長的心智。(所以堅持體罰的韓國人比我們進取、具創意。)
十歲之前,媽媽體罰我們兄弟非常重手(對姐姐們只有責駡,從不動手),事後還須跪祖先思過;嫲嫲永遠做醜人,代求寬恕,強行扶我們起來。
弟婦在侄子們童年,藤條經常幾條,打不手軟;他們長大了、大學畢業一級榮譽了、專業了才說着笑,投訴教育他們鬥智鬥力,尤其成長於嚴禁體罰兒童的北美……那時候,嫲嫲(我媽)經常中斷、出手營救(替換了她奶奶我祖母的角色),以令管教困難。
終於,大概半年前,巷口碰到領着孫子,其實年紀看來不算很大的鄰居;跟就讀二年班的孫子介紹我,包括「叔叔是跟你演出合奏那位姐姐的堂哥……」
啊,就是小子你每天吹奏牧童笛,很好聽。也是你經常不用心做功課被嫲嫲體罰!
祖母孫子相望苦笑。
急說:「不要難為情,祖母為你將來成材才責罰,日後成長當會明白。」
媽媽一發一發藤條打在我與弟們手腳的歲月永遠不明白;「寫錯字咋(去天水圍游水捉魚咋、去後山爬樹咋),唔好打啦!」
童年的我何嘗未曾哀求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