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掉文明.殺掉自己

殺掉文明.殺掉自己

進念創作人榮念曾說:「創作藝術不是『現在』或『過去』,是通往『未來』文化的橋樑,是需要有文化視野的開路人。」
「我的路」CD已經出版十年了,上述三十三個字記錄在此CD的小冊子內頁裏。我牢記於心,從未鬆懈。即使年過八十歲,仍勇往直前。半世紀的夢想──「白孃孃」音樂劇在11月2日再次演出兩場,竟然又一次票房失利。花費了我半世紀的時間和不少積蓄,只是希望創作些雅俗共賞的中國音樂。為何會如此困難?我也曾懷疑是否「白孃孃」的音樂質素不夠水準,才會被摒棄門外。可是聽過「白孃孃」音樂的朋友和觀眾,無論是以前或現在,他們都讚不絕口。既然音樂得到肯定,為何每次出版CD或演出都是叫好不賣座呢?百思不得其解!惟有解釋香港人不再聽音樂、聽歌曲,而是喜歡睇歌、睇音樂。每次出專輯時都有朋友問我:「喂!你的碟有冇得睇嗎?」事情就是這樣。
上星期日去文化中心欣賞老友榮念曾的近作「備忘錄」,四段故事、劇中的精句──「令我失落」、「令我消沉」、四個人物:郭寶崑﹙新加坡劇創作人,2002年離世﹚、李開先﹙文學先驅﹚、程硯秋﹙經典京劇藝人﹚、毛澤東﹙官方的資料,我不太瞭解﹚。回說程硯秋的藝術,他32歲出國探訪研究中西藝術之時,我才兩歲。十多歲時根本不知他的事蹟,我就莫明其妙的喜愛他的造詣。他的程派唱腔代表作《鎖麟囊》、《荒山淚》的唱功﹙反二簧﹚令我如痴如醉,他的做工水袖又是出神入化。成年後的我,總是覺得和程先生似曾相識,更是崇拜他的民族胸襟,他令我回想自己六十年代出國演唱及深造的情懷。那個年代在西方社會很少機會見自己同胞,異鄉客地時民族意識特別濃厚。返回家鄉時,鬥志也特別澎湃,總是希望中國的藝術文化能宣揚國外。
在欣賞「備忘錄」時,我的思想開小差,飛馳到五、六十年代,遇見郭寶崑。那年他18歲,新加坡華僑,來香港插班入讀拔萃男書院。半年後往澳洲升讀大學,胸懷大志,性格活潑開朗,是一個愛國、愛藝術的極端年青人,和他相識、相知。我在澳洲墨爾本演唱時再相遇,已知他是個極不安份的前衛份子,坐過牢,在北京辦文化活動。八十年代我在新加坡演唱時,他前來拜訪,才知他已是當地劇場很有份量的中堅人物。「備忘錄」中第一個人物便是郭寶崑,榮念曾以一段童話式的故事來表達他的精神:
「小玲子在森林裏拾得一隻小鳥,帶回家要求爸爸撫養牠。爸爸不但不答應,還把小鳥殺了。
殺掉小鳥、殺掉音樂 殺掉音樂、殺掉文化 殺掉文化、殺掉文明 殺掉文明、殺掉自己」
當最後這八個字出現在銀幕上,我像觸電似的。如果在家中,我必定嚎啕大哭,這是我心中多少年來的憂慮。「沒有文化,不會有尊嚴」是我的座右銘。散場時跟榮念曾說:「噯!Danny,儂格新作品令我勿開心。」「喔!我也勿開心。」彼此呆立對望,默默無語。「唉Danny,目前如此社會,有啥辦法?」半晌,他吐出常掛嘴邊的那句話:「做好本份囉!」沒有錯,「做好自己」,惟望每人都做好自己的本份。Bless you!

作者:潘迪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