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琪峯那一代 林澤秋這一代(自由撰稿人 許驥) - 許驥

杜琪峯那一代 林澤秋這一代
(自由撰稿人 許驥) - 許驥

最近看了一齣關於杜琪峯的紀錄片《無涯:杜琪峯的電影世界》。看過之後,或許會對杜琪峯的作品有更深刻的理解。例如《黑社會2》中,古天樂和大陸演員尤勇的那段對話,充滿了深深的隱喻。古天樂以為自己和「普通話人」合作,只是純粹做生意,誰知當對方提出讓他喪失原則、破壞香港底線的要求時,他完全沒有討價還價的能力,發現自己早已淪為拉線布偶。片中,杜琪峯談了很多自己對電影、社會的看法,他說:「中國的歷史,就是黑社會的歷史。」
有人常常也在問:「回歸這十幾年來,香港人到底有怎樣的改變?」很多人會回答:「香港人變得關心政治,開始折騰了。」這些表面的判斷,當然沒有錯,但又失於深刻。畢竟,我想誰都不會否認,參與抗爭的香港人是少數,即便是年輕一代,不外如是。最近有中學老師告訴我,多數學生每日生活如常,好像雨傘運動與他們無關。在我看來,這才是今日香港人的普遍心態,不僅是政治,而是蔓延所有領域的一種情緒——政治?關我乜事?經濟?關我乜事?文化?關我乜事?他們不贊成,也不反對,事實卻是,自我放棄的冷漠已經成為新「核心價值」。
《無涯》中的杜琪峯,讓我看到的卻是不一樣的香港人。
九七年香港電影跌入最低谷,杜琪峯窮到幾乎沒有錢發薪金。但是,他依舊堅守「不值錢」的原則與底線。九七年的《十萬火急》,據說預算只有區區七百萬,簡直不敢想像那些壯觀的爆炸場景,是怎麼用這樣少的資金拍出來的。如黃庭堅在《寒食帖》跋中所言:「試使東坡復為之未必及此。」恐怕時光倒流讓杜琪峯重來一次,也是不可能的任務。誠然,這不僅是杜琪峯一個人的努力,也有所有演員和幕後的配合。主演劉青雲也驚歎,當年的自己真是「不要命」。
從這個事例,你起碼可以知道,香港人開口閉口說今天經濟不好,所以必須背靠祖國,但顯然並非所有的失敗都可以賴沒錢。如果沒有理想,就算給你足夠錢,難道就能拍出好的電影?進一步說,即便北上搵食,未必就意味着要選擇完全的妥協。《無涯》中,你看到杜琪峯在大陸的工作狀態,幾乎無時無刻不在生氣,他難以忍受片場有很多不相干的圍觀群眾,更難以忍受不專業的工作。但去年,杜琪峯在大陸上映的作品《毒戰》,卻拍出了大陸電影從未有過的橋段:所有警察都被壞人殺死。香港人應該明白——不是所有錢都需要跪着賺。
其實,即便回到香港影壇,杜琪峯仍有自己的堅持。他就很看不起滿口髒話、葷段子的電影,認為香港電影如果需要那樣挽救的話,不如別救。
而我最大的體會是,杜琪峯那一代香港人身上的衝勁,現在的香港人已經很少有了。回歸後,香港人真正的改變,是趨於保守、患得患失、舉棋不定、進退維艱——香港人好害怕失去。他們會告訴你,因為香港以前好窮,後來有了好的生活,難道要得而復失嗎?所以,他們勸告年輕人不要和大陸對抗,為了兩餐,做個「乖仔」。但是,這些人卻似乎忘記了,香港今天的好生活,難道不正是七十年代大家闖出來的嗎?如果當年有人勸年輕人不要創新、不要維權、不要抗爭,今天回看,豈不是笑話?——香港最大的悲哀,是喪失了對未來的想像。
不過,《無涯》這樣一齣對香港的過去和未來充滿人文關懷的作品,卻出自大陸居港年輕導演之手。他對香港的了解與認知,恐怕不遜於多數香港人。導演名叫林澤秋,在北京念完本科後,輾轉來到香港,入讀演藝學院,繼續他的電影夢。據說,林澤秋在大學的時候,就以擅長模仿杜琪峯的風格著稱。我認識林澤秋,不會以「港漂」稱呼他,因為感覺他沒有「漂」的尷尬處境與自怨自艾。雨傘運動以來,他的facebook上全都是相關的消息。他沒有選擇逃避與無視這座城市正在發生的一切,而是把自己的命運和香港緊密聯繫在一起。《無涯》不僅是一齣關於香港電影的作品,更是一齣關於香港前途的作品。當一個先進制度的殖民地,回歸到落後制度的祖國,香港人的抗爭,早已注定是「無涯」。

許驥
自由撰稿人